居山海(32)
“我先回去了。”
“回家?”夏清泽看了看时间,“我家司机就在楼下等,我们可以——”
“我回学校,”江浔短促道,“我星期六天也住校。”
“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学——”
“夏清泽。”江浔打断,是拒绝了。夏清泽想摸他肩膀,他后退一步躲开,终于抬起头,克制着颤抖说,“我受不了了。”
夏清泽故作轻松:“怎么了?”
“我受不了了。”江浔重复道。
“杨骋就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夏清泽承诺道:“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有以后了。”
KTV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各个包厢里的歌声乐声都被隔音墙阻挡,四周一片安静。但江浔的声音太细,夏清泽没听清,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江浔吸着鼻子,背在身后的手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他拔高音量道,“我开不起这种玩笑!”
“对不起……”他的声音又小了下来,染着哭腔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哪怕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牧云依下个星期一就会来找夏清泽,他再无时光可偷,只能识趣地道声“再见”,然后离开。
他依旧低着头,转身朝电梯落荒而逃,没看到夏清泽又追了几步,也只有那几步。
第24章 我想见你
夏清泽坐在奔驰s600的后座。车里明明开足了冷气,他还是开了窗,任由夏日的暖风吹在自己脸上。
山海市的夜晚并不像一线城市那么五光十色,车水马龙,他们要回的又是闹中取静的别墅区,一路的蝉鸣叶声都比轮胎声的喧嚣。夏清泽也很安静,平日里他会和司机叔叔聊上两句,问问夏楼山的行程,但他今晚心不在焉到下车后才想起要说“谢谢”。
他进了家门,玄关处有一盏灯在等着他。那是坐在大厅沙发上的佣人陈姨留的,见夏清泽回来了,她连忙站起来,肩膀卸了卸,但眉头一直皱着。夏清泽一看她这反应就警觉了起来,问:“我妈妈怎么了吗?”
“夫人……”陈姨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您自己去看看吧,少爷。”
陈姨领夏清泽往地下室走,底层是他父亲的酒窖和茶室。陈姨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神色抱歉:“您是知道夫人脾气的,我……我实在劝不住,也不敢拦。”
“没事,陈姨,”夏清泽朝她安抚一笑,“您也辛苦了,上楼休息吧。”
“陈姨微微鞠了个躬,往楼上走。走到拐角处她不放心地回头,夏清泽嘴角还挂着笑,说:“交给我吧。”
陈姨“诶”了一声,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便离开了。她的身影一消失,夏清泽的笑也消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静站了五六秒,然后走完最后的几道台阶。他看到了蒋灵,他那蹲坐在地的母亲留给他一个背影,手边的酒他从未见过。
夏清泽没说话,轻悄悄地走到蒋灵对面,用和她相似的姿势坐下。蒋灵的头侧枕在膝盖上,夏清泽挡住了光线,她也没抬头看他,目光全落在手里的酒瓶子上。她光着脚,穿着吊带丝质睡裙,乌黑柔软的头发没有盘起而是垂落至肩,脸上也没有妆,显然是入睡前突然想到酒窖里有这些酒,她就下来了,喝到了现在。
她还没醉,晃了晃手里的杯身精致的一小壶,夏清泽怕她还要继续喝,便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拿过。蒋灵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想不明白似地歪了歪脑袋,才看向夏清泽。
“……你回来啦。”她微笑着,呼出的气息有淡淡地酒味。夏清泽将瓶身正对着自己,那上面的日文他认识,意思是樱花。
“你父亲说,是友人送的,他就让司机带回了家。”蒋灵仰头看明晃晃地灯,明明在笑,眼底却湿润了。
“他就带回了家,”蒋灵笑到肩膀都抖了两下,声音颤抖,“他就带回了家。”
“妈……”夏清泽无力地安慰,“爸是无心的。”
蒋灵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夏清泽别再说了。
“我都懂,我懂……他是大忙人,他想不到这些,我懂……”
她渐渐平复了情绪,跟夏清泽讲以前的事:“五年前吧,应该是五年前,你姐姐和你一般大,我带她去日本参加国际赛。那是春天,奈良的樱花开了,我就想给她拍张在樱花树下的照片,我的樱樱那么漂亮,也就只有这漫山遍野的樱花能和她比。”
蒋灵慢慢地说着,仿佛她的樱樱还活着,一切都历历在目。
“可你姐姐不肯,她和我说,她不想做那树下樱等人来摘,她想做那海上鹰振翅高飞,谁都抓不住她。”
蒋灵的眼泪掉了下来,可她还是笑:“她那时候就有隐隐有些想法了吧,我这个当妈的,我居然没留意到。”
“妈……”夏清泽轻轻地唤,“你恨我好不好。”
蒋灵终于正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恨我。那天姐姐从疗养院回家后,是我带她出家门的,是我。”夏清泽的手握成拳捶在胸口,“我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没拦着她,还看住她。你不要再怨你自己,你恨我,好吗?”
蒋灵抬起手,摸上夏清泽的脸,很慢很慢地,从眉毛到下巴。她纤细的手腕无力地搭在儿子肩上,她说:“三年前你和你姐姐差三岁,现在,你们一样大了。”
“妈……”
“怪我。”蒋灵疲惫地笑,“若不是我一定要她进剧院,跳古典芭蕾,跳kitri,而不是由她去……去跳那些我理解不了的舞蹈,她也不会这样。”
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还是想不明白:“我的樱樱为什么不爱跳kitri呢,她十二岁就能跳kitri出场的那幕变奏,拿了那么多奖,谁都说她是天才,谁都喜欢她跳kitri,为什么就她自己不喜欢呢……”
“哦,我知道了,”她的表情趋于平静,“因为她说她喜欢跳堂吉诃德。她每次上课我都在旁观摩,有一回排练,云依和一个男生跳kitri和basile最后婚礼的那段双人舞,所有老师和舞者都坐在镜子前面观摩,夏樱突然站起来,贴上堂吉诃德的胡子戴上帽子,搀和到他们俩中间。当时我们都在笑,觉得她像个捣蛋鬼。但音乐还在继续,那个男生就往后退了退,由着夏樱代替他完成后半部分的双人舞,最后夏樱像求婚一样单膝跪着,一手捏着牧云依的掌心一手脱帽,文邹邹地说,‘我找到你了,我的公主达辛妮亚’。”
“她喜欢跳堂吉诃德,喜欢去找自己的公主,而不是等着别人来拯救,”蒋灵的声音越来越倦,“她、她那天是不是和你说,她想去见她的达辛妮亚,你才给她钥匙的?”
夏清泽沉默。
“所以都怪我,是我没理解她,懂她,”蒋灵抱住自己曲起的小腿,脑袋又枕上膝盖,一遍遍地喃喃,“都怪我。”
夏清泽也静静地坐着,等到蒋灵闭上眼,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陈姨没睡,一直在客厅等,见夏清泽上来了,连忙帮着开灯,把人送到二楼的主卧。夏清泽帮她捻好被角,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再找出头痛药放在床头柜上。出卧室后陈姨正想先去地下酒窖看看,夏清泽吩咐她泡杯解救的一直温着,酒窖他去收拾。
他找了个纸箱再次下楼,把全部的樱花酒都放进去,再出门扔掉。他原本可以一次性全放进垃圾桶的,但他闻着飘散出来的花香和酒味,突然就在旁边的小凉亭里坐下喝。这种花酒度数并不高,灌完蒋灵喝了一半的那瓶后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把其他的也打开,报复性地不停地灌。第三壶喝完后他还是很冷静的,但第四壶的瓶盖他一直打不开。拧着拧着,他突然就把瓷制的酒瓶摔在了地上,酒水溅到他身上,他压抑不住地骂了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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