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多开几个马甲怎么了(176)
费奥多尔思索着。
奥列格似乎一直依照自己的本能行事,他得不到理解,道德观念建立在「目的」上,有选择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没选择的时候用错误的事去实现正确的目的。
没有目的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
奥列格又说:“不,能摆弄世纪风云的人从来不是我。你们能做到的程度决定当下的世界,是时代的终结还是时代的开始,这和一个呆在古拉格的罪人有什么关系。”
——奥列格还很「冷酷」。
这种冷酷是全方面的,在他决定了自己的谢幕后,宁可呆在这个鬼地方对着外面冷嘲热讽,也没有再去参与任何事情。
他能做到很多事。费奥多尔无比清楚这一点,只要他愿意,从古拉格的飓风能刮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奥列格只是不想这样做。
感觉就像是……他和这个世界诀别,将所有选择交还给人类。
——这是一种「傲慢」。
没有任何目的的奥列格,以悠闲又放松的姿态摊开在费奥多尔面前,如他们之前说的那样,放任他观察。
奥列格也的确表现出了和面对「事件」截然不同的态度,接触的时间越久,费奥多尔越能清楚地了解到之前自己到底是绕了多大的弯路。
以「目的」、「选择」、「结果」去判断这个人是行不通的,在他处于那样状态下的时候完全是脱离了人类的东西,他聚集了所有的特质,所以显得像是摒弃了所有的特质。
所以没办法用人类的标准去审判这样的人是否有罪,即使他是怪物,也谈不上贯彻邪恶的怪物,即使他是神明,也并非永恒宽容的神明。
“就像是已经确定了发展顺序的故事人物,不断做着命中注定该自己去做的事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欲求啊。”费奥多尔给出了自己认真观察后的结论。
这也是费奥多尔第一次在奥列格脸上看见全然的空白。
他们坐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壁炉中燃烧的书页逐渐化为灰烬,暖意融化在干燥的糟糕空气中。
“这是你观察到的吗?”奥列格说。
“不是这样么?”
“不,很正确。”奥列格感叹着,“不如说因为太准确了,让我现在有些呼吸困难。”
费奥多尔想了想,去把紧紧闭上的门敞开了。
这算是一种示好,毕竟他们都知道,即使没有氧气奥列格也不会因为窒息而死。
“那你觉得现在算是了解我了吗?”奥列格问。
“不算吧,我还是不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情。”
费奥多尔说。
“你会看书,但不是喜欢书,因为烧书的时候没多少犹豫。你不吃黑面包,也不是讨厌黑面包,只是觉得食物不够所以让给需要食物才能生存的我。你竭力停止战争,但不是讨厌人类的倾轧,只是将「和平」作为自己的目的,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喜欢「和平」。”
奥列格低声道:“对,是这样的。”
“我起先觉得这不像是人类,但是又不能肯定。”费奥多尔呼出口的白雾模糊了对方的脸,“因为我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在想达成自己「目的」的时候不会考虑到除那之外的任何事情,我对「目的」也没有特殊的倾向。”
他说:“我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是确定了发展顺序的故事人物,不断做着命中注定该自己去做的事情吗?”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奥列格在心里叹息。
自己会这样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奥列格是松本清张完整人生中的一隅,他当然可以没有爱好,也没有追求,一辈子只用完成一件事也不会单调。
但组成一个完整人类的一生不可能这样,那得是多么孤独的人才会有的生活?
和奥列格不一样的是,费奥多尔还很小,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多的机会去寻找。
他们看起来是相似的,可奥列格的时间向前,而费奥多尔将会一直向后。
不过即使是这样,费奥多尔的人生也会很「艰难」。
他不能一直呆在古拉格,或者呆在西伯利亚,他不能一直在一群乏味的人群众游荡,他太聪明了,聪明会让他思考,思考会让他沮丧。
费奥多尔是在长时间认真思索后产生迷茫,他不带任何其他感情地、虔心询问着这个和自己类似的「长者」:“我要怎么办呢,老师?”
看着那样的眼神,奥列格不能给出任何建议,他只是将手搭在费奥多尔的眼皮上。
“要是费佳能稍微喜欢一些东西就好了。”他说,“一定能找到的吧,让内心宁静的东西。”
第94章
这是虚伪的大人,用小孩的躯壳,向不像孩童的孩童所说的谎言。
奥列格现在不清楚后来会发生了什么。
自己如今十岁出头,还会变得更小。他知道在几年后,费佳会满世界寻找一个灰白发色、绿眸的七岁小孩,并且错误地找到了早乙女天礼。
费佳还建造了一个和古拉格类似的地牢。没有窗户的房间,堆在一起的书,还有餐盘里的黑面包。
在那里关着一列列孩子,如果不是天礼戳到了费佳什么奇怪的点,他也没办法从地牢离开。
但费佳是不可能找到的,唯独这点,绝对不可能。
他不可能在那样和平的世界找到「奥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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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真的闲得无聊,奥列格开始和费奥多尔胡乱交谈起来,就像当初他在贝加尔湖畔和米哈伊尔那样。
“去到西伯利亚之前,费佳平时都做些什么啊?”奥列格问。
“念书、回家、做礼拜。”费奥多尔想了想,“米哈伊尔在周末固定带我去俄罗斯独立图书馆,他在那里偷偷和报社的人见面,翻译一些不能刊登的东西,也不止是日语,他会五种语言。”
“这么说起来,你应该也不止会俄语、英语和日语才对。”
“我最差的是日语。”
“这种话要用更骄傲的语气说才行,尤其是在这个年龄,等成年之后再骄傲就来不及了。”奥列格笑了笑,“如果你和米哈伊尔没有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似乎会有一个「正常」而「顺坦」的未来呢。”
“你的「正常」和「顺坦」指的是哪方面?我的同学和老师害怕我,米哈伊尔的朋友害怕我,连俄罗斯独立图书馆管理员也害怕我,”
“你会因为害怕而觉得孤单么?”
“当然不会。”费奥多尔安静地眨眼,在角落里翻出一本早就看过的书,放在膝盖上翻开封页,“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只会是一个人,他的身上就没有减法可做,为什么会孤单。”
“现在情况有变了,费佳。你遇到了一个人,他起初不知道你会日语,在西伯利亚被你戏耍了一通;在贝加尔湖畔拉着你拼尽全力逃命,那时你们都很弱小,想在自然环境下生存都是难题。”
奥列格仰躺在石床上,头吊在床边晃来晃去,石块把后颈膈得生疼,他并不在意,一点一点细数着。
“然后你们看到了站在废墟上演说的将领,去到苦寒的尽头,发现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扭曲一角。冰原永远沉默不语,爆发的呼声比冰原的永恒还要不朽。”
费奥多尔心中一动,听起来他和奥列格的确度过了虽然不算美好,但记忆深刻的时光。明明在经历的时候完全没有「这是值得记住的事情」这样的想法,但被奥列格叙述出来居然真的带上了沉湎的意味。
奥列格突然捂住了耳朵,差点从石床上摔下来。
“歌德在喊你?”
“不用管他。”奥列格微微皱着眉,坐在床边。
他很放肆的没有穿很厚实的衣物,反正浑身不会冷太久,就像时刻准备燃烧的火炉一样,等到了某个临界值自然就能暖和起来。
“你瞧,你觉得你和我像,但其实完全不一样。”奥列格说,“我问起你的生活,你将重点全部放在了能拿出来充当内容的米哈伊尔身上,因为你知道我认识他,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能很顺利地将话题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