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狱(43)
“我不想让他记得以前流浪的日子,太难受了,就让巫师把他的记忆封起来了,”陶晚眉头微蹙,愁意似水,“你同为巫师,也能帮他解开吧。”
巫师眼眸仍旧停在他身上,“只有下咒者能解咒,恕我爱莫能助。”
“我去联系。”即放即收,陶晚脸上的愁容很快散干净了,转身那秒满脸烦闷。
偌大的房间只剩他和巫师两个清醒的人。
巫师的黑袍有些落地,朝他走来时不住沙沙作响,冷意攀上下颚,巫师捧起他的脸,一阵端详,眼眸的琥珀色骤然有了温度,一声若有若无的“不怕”钻入他的耳朵,很不真切,不知从何而来,又很快钻进夜色间瞧不见了。
“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巫师问。
余温言盯着巫师那熟悉至极的眼眸,出声只问:“为什么要挖走我的腺体。”
意外闪过巫师眼底,伴着一阵复杂的感情,揪成一团。
“你的腺体被人换过,你本来是Alpha。”巫师说。
“我从分化起,就一直是omega。”
“那你的记忆在分化前后间断过。”
“收养后到婚前这段时间,我的记忆没有间断过。收养前我也记得一些,去余家之前,我一直待在雪陵村——”余温言骤然噤声,瞪着双目望向巫师。
他被套话了。巫师只想问出他最早的记忆出现于什么时候。
冷意重新漫上巫师眼底,他低声道:“你不是。”
“不是什么。”
巫师拐开话:“胎记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你作为复制人管者,会不清楚么。”余温言沉声。
巫师没有笑意,只看着他:“从哪知道我是管人的。”
“你方才——”话吐一半,余温言再度噤声。他想起刚刚巫师列举条例,提起过守则第一章第一条:复制人必须服从管控。
可复制人守则第一章第一条分明是“复制人不许伤害人类”。
所有人造物的第一条守则都是不许伤害人类。
“……你不是。”短短相处不到半小时,他已经被拐跑了两回,余温言眼底有怒意,“巫师嘴里果真没有一句真话。”
“承蒙夸奖。”巫师眯起眼笑了。
“那你又怎么找得到我。”
“你刚刚才提过,我是巫师。”
巫师看起来比他这个神有用多了。
余温言脸轻轻垂落,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冷白灰发丝,他轻声开口:“我不跑,你们能把他带走吗。”
“小谢?”巫师问。
余温言愕然,抬头望向巫师,巫师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分不清这声称谓有几分真切。
他很快回了神,暗念几声“巫师说话不可信”。
“你好好配合,我们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等满足陶晚要求后,他自然会放你们走。”
巫师无意识地给他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饼,余温言却由此确定巫师和陶晚的串通并不深,陶晚万分厌恶他,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放他离开。
有人敲门,喊走巫师。
门一关,屋内又静下来了。
窗外风雪仍旧呼啸着,余温言反复吞咽许久的血终于憋不住涌了上来,他轻咳两声,鲜血顺着唇角滴落,余光似乎瞥见谢秉川有动静,猛一抬头,却又什么都没见着。
刮起雪来村民便躲回能躲的地方了,偶尔出来晃荡遇上猛烈风雪,余温言会帮着挡一挡。
不知道神是否有寿命,也不知道复制人的身体能否扛得住,余温言只觉得他这个神当得很没用,像是一项设定好的程序,一旦触发便只会跟着程序走,必须保护隶属该地的所有人,必须承受身体内非同一般的翻江倒海。
比复制人还没有人权。
他非但没试过,只要他有想对陶晚巫师动手的心思,手臂腿脚就会像灌铅一样重。
神不许反抗,必须爱所有人。这是他获得新身份至今,唯一能悟到的霸王条例。
瞳孔白圈消散,余温言疲倦合眼,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出现了。
声音很急促,似乎急喘着气,太熟悉了,余温言怔愣万分,倏地睁眼。
江无漾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快跑……雪山神,快跑!”
声音很快断止,徒留他肤粟股栗,似是压顶的乌云,就近了。
没能等陶晚找来巫师,门被骤然推开,白依山独自一人推着轮椅进门,横冲直撞的,眼眸四处逡巡,直到停落于他身上,两人双双愣住。
“白哥…?”余温言低声轻喊,嘴角还挂着血迹。
白依山杵在原地,似是过了许久才回神,漂亮的眼眉带着不忍,沙哑出声:“温言,我终于找到你了。”
关着谢秉川房间的门锁被白依山撬开,余温言想起江无漾刚刚没来由的呼喊声,迫切又惊恐,吞咽了一口唾沫,哑声道:“白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绑着谢秉川的绳索被白依山解开,他思忖片刻,悄声道:“江无漾让我快来带你们走。”
“你的眼睛不是已经…”趴在白依山身上的谢秉川蹙了蹙眉,对上白依山视线那一秒登时怔愣噤声。
余温言松了口气,脸上的担忧隐隐显露,“白哥,你怎么能自己来呢,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白依山望向余温言,扬起安抚笑意,推着轮椅出隔间,“我很快带你走,就不会被发现。”
隔间是单面镜,余温言能从这边瞧见谢秉川和白依山,那边却看不见他。
谢秉川垂着脸,手上戴着手串,跟着白依山走出门外,彻底出现在余温言视线里,也没有抬眸看他。
“谢秉川?”余温言错愕。
谢秉川缓缓抬头,平淡疏离地朝他淡笑一下。
“温言,”白依山喊他,余温言分了神来,“你也成为助长他们威风的推手了呢。”
像一记猛锤,砸进余温言心底,拖拽着他的心向下坠,尽管如此,余温言仍旧没能解白依山话里的意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依山脸上闪过一瞬空白,眉间满是慌乱,他将轮椅朝后退了两步,眼神失焦,像是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样,眼眸不知停留在哪里,一边念念有词:“温言,带着谢秉川走。”
谢秉川眼里的淡然变得锐利,他伸手拖拽白依山的轮椅,就要把白依山带走。
“停下。”白依山眉眼舒展,一颦一蹙怪惹眼的,慢条斯从轮椅上起身,视线聚焦,重新落在余温言身上,不知何时,手里多出了一把剑。
这天还是到了。
原来白依山便是梦里指挥谢秉川挥剑的人。
胸闷来得突然,心底骤然天雷滚滚,余温言目不转睛盯着那把剑,抿直嘴唇,顿起一身薄汗。
一如梦境,白依山将掌心所握的剑递至谢秉川手中,笑得花枝招展。余温言之前从没见白依山这么笑过。
他说:“该你审判了,杀了他。”
剑锋裹了层月色,谢秉川惨白脸上撞进他眼底,余温言只闭上眼。只要他死了,一切都能获得了结,倒不如是,他早该死了,在好几个月前,他就该死了。
若那时死透,雪松柏症不会扩散,陶晚再厌恶他,得知他死了也会消停,谢秉川无休止的梦会停歇,也不必继续受制于这场婚姻中。江无漾结束监视任务,白依山更不会出现在此,余夏腺体也不会染毒,诅咒不攻自破,阖家团圆。
刺破皮肤的冷意久久未达,余温言轻缓睁眼,剑锋悬停在胸前,毫米之差,谢秉川抓握着手腕,剑颤得起劲,谢秉川咬破唇角,血顺着漫出蜿蜒小河,“哐当”一声,他扔开剑,哑声道:“不准。”
又同梦境不一。
白依山沉下眼眸,将剑捡起重新塞至谢秉川手里,眼瞳再度变红:“动手。”
谢秉川不吭声,僵持着,带着威压的冷杉味信息素满屋子溢开,谢秉川愣是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