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狱(10)
可他没有。
他感受不到心脏里芯片的存在,感受不到“回忆录”,感受不到定制者的爱。
谢秉川从未给他拍过照,也从未给他拍过视频,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又哪来“定制者的爱”。
余温言抬手碰了碰腺体,又试着释放,惊觉他的腺体没有任何信息素。
他被改造成了一个beta复制人。
既然没有毒信息素困扰,这场因利益而起的、混乱的、肮脏的婚姻也不必继续维持。
他现在只想离婚,离开谢秉川。
缝合期晒不了太阳,他先走正规途径离婚。
余温言从沙发上起身,身上零件似乎刚刚装好,嘎吱嘎吱地响,走一步便响好几声,身体里器官都要换位置一般。
像余家花园里放着的那把比他年纪都大的摇椅,一坐上去椅子扯着喉咙嘶哑。
谢秉川冷眼看着他,微微后靠,靠着沙发,晃晃酒杯出声提醒:“正常复制人制作周期半年,需要放置三个月才会有意识,你是加急的,又提前清醒,身体各处没连接好,别乱走。”
唬不住他,从前谢秉川说什么是什么,不让他进房间,余温言就真不再去了,但如今他只当耳旁风。
他轻车熟路绕过沙发,打开房间门,他的房间里没有他意料之内的混乱,甚至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丝毫未变,甚至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但余温言并不在意,他拉开抽屉,从压在一堆书本最底处,抽出他八年前便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走回谢秉川跟前,拍在茶几上,冷冷地说:“离婚。”
谢秉川表情静止许久,而后缓缓抬眸,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张的?”
余温言一时被噎住,半晌不出声。
“你又为什么会比其他复制人更早清醒,却没有接收到芯片,你是谁。”谢秉川拉住他的手腕,滚烫的,泛着淡淡粉色。
没有接收到芯片。有芯片吗。
“我读到江无漾放置的芯片,有什么问题?”不愿被察觉身份,余温言拉江无漾挡枪。
意外的,谢秉川没再说什么,轻轻松开他,重新垂落头,又恢复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你的房间在楼上,一楼的房间都不许去,特别是温言的房间。”
“别装了,”余温言从今天开始就要改名余冷言了,“人都死了,没人看。”
谢秉川没有反驳,他也没给谢秉川时间反驳,转身就走上楼进了房间。
新房间空荡荡,衣橱放着三两件新衣服,床上放着崭新的床被套,桌上、床头柜、架子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地上放着一个长木盒,置于阳台的落地窗边。
余温言在木盒边蹲下,掀开木盒盖子一看,里面除塞满放缓冲的棉花外,就只剩江无漾所在科室的名称了,什么都没有。
是运输复制人的盒子。
他在里面翻翻,翻出夹在棉花里的一张纸,江无漾的字:秉川,药剂已经托人去查了,尸检结果出来,手术前温言的器官就有衰竭趋势,怕是和那罐药有关。
完了,药。
余温言将木盒盖上,猛地起身就要出门下楼,他要去把那份医学证明销毁。
“撕拉”一声,似是起身太急,膝盖裂了一条缝,泊泊的血从缝里流出,余温言一下子滞在原地,新身体果然对痛觉敏锐,只是裂开个口子,那火辣辣的感觉直朝他涌来。
他之前瞒着谢秉川,不让他发现他吃药,只是因为不想他挂心,不想影响谢秉川的工作生活,总是要死的,他只想过好剩下日子。
可他已经死了,死透了。
没必要瞒。
门被打开,谢秉川瞥了一眼他膝盖上的裂缝,扔给他两支膏体,“修复剂,自己抹。”
“嫌麻烦,和我离婚就不麻烦了。”余温言接话。
“不离。”
谢秉川睨他一眼,重新关上门。
药膏很好用,裂缝很快愈合,余温言耳朵贴着门边,听着外面的声响,在楼下全然寂静下来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谢秉川不让他去他的房间,他偏去,不仅去,还要捎个大袋子去。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他都快无聊死了,至少拿几本书什么的回来看,也总比现在无所事事好。
再说了,那是他的房间,他拿他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一楼两个房间,一个杂物室,杂物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起来了,他的房间也上了锁,余温言转半天打不开。
明明掏钱补贴买下这套房,如今却连自己房间门都打不开。
余温言冷笑一声,转身走出落地窗,准备从阳台翻进去。
拉开窗前一秒,余温言突然顿住了。
谢秉川正坐在地上,倒趴在他的床边,手上还拿着那张他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
第8章 08.“八年前就想离婚了”
雪山附近总是冷的,夜晚温差在这里也一样大,白天还有点暖洋氛围,晚上就只剩呼啸的冷风,掠过空荡的白色,敲得窗台哐响。
外面悄然刮起风雪,雪落在后院,积起薄薄一层。
余温言杵在窗边,手覆上窗沿,指间粉色,掺着白,迟迟挪不动脚。
该走了,谢秉川在他房间里,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要是让谢秉川察觉,下回也把窗锁上,就麻烦了。
他不停催促自己迈步离开,可身形依然伫立,移不动半分。
房间内的人似是听闻什么声响,窸窣一阵,默默抬头,同他对上了视线,也不作声。
一段很长的空白,客厅壁上挂着的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很响,月色滩成水,抹开谢秉川眼里沉底的黑。
真该走了。
余温言深吸一口气,离开窗台,快步往客厅里走。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谢秉川从房间里出来,撞上他正巧路过,伸手一拽,咳了一声,声音讷讷:“这么晚了,不回房间睡,你去哪?”
刚刚还一本正经地告诫他,不许进这间房,让他到二楼睡呢,现在又让他回房间睡了?
余温言一脸狐疑地望向谢秉川,后者长睫微垂,脸颊浮着一片不自然的红,嘴唇抿直,难得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连带着谢秉川周身的气势都弱了不少。
他草草掠过谢秉川脸颊那片红,余光惊觉一阵刺眼,又顺势朝客厅茶几望去,唯见上面竖的横的放了不少酒瓶,在洒落客厅的月光反射下,显得异常耀眼。
余温言不由得蹙了蹙眉。
喝这么多,怪不得认错他。
“我是谁。”他指了指自己问。
“温言,”谢秉川喃喃,又突然往他肩上靠,“我的omega。”
余温言把他推开。
“可我不是omega,”他拉开谢秉川,语气淡的、平的,什么浮动都没有,“我没有信息素,我只是个beta,我不是余温言,你看清楚。”
他从没见过谢秉川把自己灌醉过,也不知道酒鬼有这么难沟通。
谢秉川全然听不进去半分,顺势在他的腺体上蹭了蹭,目光微沉,思绪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无厘头地低声念着:“……毒信息素。”
算了。
余温言拍开谢秉川的手,浅笑问:“余夏是谁。”
谢秉川不回答。
他又问:“打算怎么处我的毒信息素。”
谢秉川还是不回答。
“腺体手术——”
谢秉川突然抬手搭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捂住,一边举起食指挨至唇边。
“嘘,不能告诉你。”说完又别过头轻咳,似是生了病。
余温言舌头抵着齿列,再度拉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要骗我,所以不能告诉我对吧。”
谢秉川点点头。
似乎由于早就有了心准备,又或者,他早就因为谢秉川的哄骗,死在了手术台上。
余温言并不意外。
谢秉川拉了拉他,往后指了指房间:“睡觉。”
余温言这回没拒绝,跟着谢秉川进了房间,一进房间便从抽屉抽出支笔来,拿过放在床上的离婚协议书,指了指仅剩的那处空位,对谢秉川说:“这里,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