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狱(13)
余温言趁谢秉川不注意连眨了好几回眼睛,此刻已经近乎撑到极限。
结果谢秉川这个死脑筋居然就这么靠在门边,等着他“重连”。
眼睛越来越酸涩,在他即将要撑不住的那一瞬,眼前突然猛地坠入黑暗,他全然感受不到四肢,熟悉的走马灯再次袭来。
这回却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深深刻入他脑海里一般,一件场景一件场景呈现在他眼前。
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影视机转动的声音,他看见很多余温言——
在花园里种菜,种着种着突然起鬼点子,试图拔苗助长的。
大咧咧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又突然起身,在阳光下突然回头大笑的。
在厨房煮饭炒菜的,尝到盐下重了,没忍住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的。
……
他自认为藏得很好的小表情,就这么全部出现在视频里。
毒信息素不发作的日子,他也曾经过得多姿多彩,自从他患病,除了痛,就只剩下痛,哪都不能去,只剩下无止境的、被剥夺了生命力的空壳。
视频直至结束,都是满满当当的日常,温暖,阳光,是他梦寐以求,后几年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丝毫没有毒信息素的困扰。
可视频只起到承载回忆的作用,里面的一切都已然实实在在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但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毒信息素,只记得谢秉川的冷,还有折磨他许久的病痛。
人都是这样,为了几个瞬间而活,却又总是对痛苦的、难堪的、难捱的感觉念念不忘,记忆尤深。
覆过细水流长的甘甜,没过栩栩如生的瞬间,时不时想起那些刺痛的、溃烂的伤口,用锋利的刀挑得稀巴烂,再一遍遍舔舐伤口。
贪恋痛。
“噔”的一声,他从芯片存放的视频中回神,模模糊糊间,他看见身前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余温言眨了一下眼睛,眨落眼泪,才终看清。
谢秉川脸色不忍,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别用这张脸哭。”
他接过,抹掉眼角即将落下的眼泪。
“你为什么不在芯片里放。”他问。
“放什么。”
“毒信息素发作。”
谢秉川微微蹙眉,轻吐口气,眼睫微垂:“我没有记录痛苦的习惯,也没必要也让你体验,”谢秉川停了停,继续说,“是江无漾放的芯片告诉你的?还有手术台的事。”
一瞬间的恍惚瞬间消散干净,余温言点头,将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似笑非笑:“差点受芯片影响忘记了,你可是把他害死了的。你抽掉那部分,我现在越发怀疑,你只是想要一个、没有那段记忆的余温言,对不对。”
谢秉川没有反驳,一如既往。
“那你失策了,我已经知道了,”余温言淡然,又笑笑,“这么会算计,不如算算自己良心值多少钱。”
房间门“嘭”的一声关上,徒留谢秉川盯着门板出神。
门铃被按响了。
谢秉川走下楼梯,挪着步子走到门边打开门,村长皱纹纵横的老脸骤然出现在他眼前,“扑通”一声给他跪下,泣如雨下。
“谢队长,你们行行好吧,这个月,光这个月,村里已经走了三个老人了,还都看着全身一点一点变僵硬,器官衰竭走的,肯定是那个病,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啊,你们别再上去了,求求你们了。”
“您先起来。”谢秉川要去拉他,却拉不动。
“不,不,您先答应我,我知道,您的omega去世,您很悲痛,我们也很悲痛,我问过我内人,她也是被逼迫的,才和你们说那个什么神医,她不知道会害死余温言啊,她现在手脚都僵住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们大人大量,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别再上山了。”
谢秉川脸色有些苍白,似是想起了什么,问村长:“你说的这个病,是什么病,有什么特征。”
村长摇头不肯说:“说出来会触怒山神的,不能说。”
“四肢僵硬,是否从部位开始?器官还会开始衰竭?”
“是,是啊。我们并不是有意忤逆联安局,也不是有意忤逆余家,我知道余家家大业大势力大,但山神发怒,真的会将山脚下全都埋了,这里也逃不了啊,求求你……”
村长还在哀求,谢秉川已然听不进去半分。
他沉重呼吸着,想起余温言尸检报告赫然写着“死前器官衰竭”,又想起从很早很早前,每每发情期,在他注入信息素后,余温言的右手就总是自然垂落着,他问起,余温言会说“冻僵了”。
还有前不久研药所发来药的成分,告诉他,这是某种疾病的特效药。
可他一直搜寻无果,没有任何一种病对得上名。
谢秉川深吸一口气,在搜索中输入“雪松柏症”四个字,屏幕缓冲少许,只跳出来一条词条:
雪松柏症。
慢性绝症,潜伏期3-10年,多出现于析木区雪陵村。
发病期间头发一夜银白,睫毛眉毛变淡至完全变白,且部分身体部位雪松柏一样僵硬,器官逐渐衰竭,异常怕冷,致痛。
该病于十年前,雪陵村最后一位患者去世后,彻底消失。
无对症。
第10章 10.“听见你快死了”
谢秉川一直在深呼吸,却只觉得空气越发稀薄,稀薄得令他快觉窒息。
“您说的,可是雪松柏——”
完整的名字还没念完,村长突然猛地一蹿高,抬手捂住他的嘴,不住摇头,双目圆瞪,满脸恐惧:“说不得,说不得啊!说了山神就要发怒了,说了村子就要被埋了,说不得啊!”
谢秉川拉下村长枯槁的手,再三保证不说名字。
他艰涩地咽下唾沫,安慰村长:“我会帮忙请最好的医生过来,帮村里人看看的,近段时间雪山风雪也不曾停,我们不上去。”
“没有的,没用的,”村长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大口吸着气,脸颊因太过用力已经显得有些瘪,一吸一放犹如给干瘪的气球充气,又猛地放掉,“只有来这里的人会得病,上面只想让我们全死光,全死光!之前这里旅游业多发达,这村子住得满满的……”
说得急了,村长说两句便喘口气。
“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又会把这里封死,他们怎么会那么好心来这里救治!十年前就打着救治的幌子,把我们关在这村子里,也不给进物资,白白耗死多少人!”村长满眼激得通红,似是将谢秉川当成了发泄对象,抓住他的领子,唾沫星子乱飘。
“来村里的人也会遭殃吗。”谢秉川蹙眉。
“触怒了山神,一个都跑不掉,”村长突然有些脱力,刚还拽着谢秉川的领子,这时已经蹲坐到了地上,手顺着下滑,掠过alpha劲瘦的腰身,攥住了alpha的衣尾,“你们也跑不掉。”
谢秉川恍惚间,眼眸掠过村长发丝间,若隐若现的一抹银白,顿时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
“您最近怕冷吗?”谢秉川撑住村长将要歪倒的身形,从厨房给他搬来椅子。
“怕。我大概也是中招了。一着冷,浑身发疼,那冷意就像钝刀子,一刀一刀往我骨头里扎,”村长弓着腰,忆起那冷意,不时抖两下,又忽地想起什么,眼眸瞪大看着谢秉川,“等等,余温言那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怕冷?”
谢秉川喉结上下滚动少许,沙哑道:“他很早就怕冷了,应该和他没——”
“就是他!”村长从椅子上跌下来,怒意尽显,“这病已经有十年没出现了,只有一个人出现才会大范围传播,是他,肯定是他,他的头发来时就已经是银白色的。”
“他头发本来就是冷白灰色。”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他们说得没错,余温言果然是毒瘤,灾星!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村长拽住谢秉川的袖子。
“够了!”谢秉川一把甩开,声音冷了好几度,“没有证据就张嘴造谣,侵犯他人名誉,绑架威胁,故意伤害,阻碍联安局研究地质,几条命都不够你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