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赶海记事(169)
在黑夜,他的头发如颈羽般在微光中闪烁着月似的光晕,瞳孔里闪烁的是宛如幻觉、液态琥珀般的幽光。
幸好他的微笑中和了这副森然可畏的皮囊。栾溯一瞬间竟有些触动。这具容颜庄严如神人的躯壳还沾染着人性的残骸,嬉笑怒骂皆形于色,是一种无法被磨灭的鲜活。
“你还好吗?”
栾溯移动视线,落在他脖颈上。
他脖子一圈都是被自己掐住的红色指痕。触目惊心。
“你一直守着我?”
“对啊,你被我毒昏了,不过是你先动手的。”
“你就不怕被我杀掉?”
“你才杀不死我。”时林遥反驳说,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栾溯咧开嘴,倏然笑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让他精致的脸庞一下子散发出华美的魅力。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时林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天都黑了,再不走都要留在海里过夜了。
然而,刚走没几步,脚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
“不行。”栾溯沙哑的音色从黑暗中传来。“你不能走。”
“为什么?”时林遥回首转眸。
“我的发情期还没结束。”
“所以呢?”时林遥一侧眉毛以微妙的角度向上挑起,“我似乎没有帮助你的义务。我又不是老好人,你把我掐成这样,我没趁你昏迷的时候刮掉你全身鳞片,都已经算给你留面子了。”
听完这番话,栾溯不怒反笑,笑容灿烂。
“你跟我想的一样。”栾溯松开手,脸上浮现一丝释然,“你跟那个存在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你还是人类。”
时林遥将腿从他手心里抽回来:“不要随便给我发好人卡。我才不稀罕。”
栾溯眯起眼睛,“你的触须可以帮助我度过发情期,我需要你。你离开那条深渊种,来我身边吧,他不适合你。”他用强硬的语气说。
时林遥眸光闪了闪,直视他的双眼:“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吗?”栾溯勾起嘴角,笑容讽刺,“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伴侣?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事情。”
时林遥脸色冷了下来。“别用这些话挑拨我们,我才不听你胡说。”
“爱情使人盲目。”栾溯讥诮说,“如果你喜欢对着一根触手、一团组织发情,那就随便你。深渊种已经不算是人鱼,它们全是那个存在的分身。如果你喜欢将一团烂肉或组织当成恋人,想要和成千上万条情人缠绵,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时林遥深深皱起眉。“我不信你。”
“我为什么要骗你?”栾溯嘲弄地笑了笑,岔开指头梳着时林遥垂在背上的又滑又长的头发,语气诱惑而温柔,“你没见过他身上的触手,它们很可怕,可怕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知道。”时林遥打断他的话。
栾溯抿紧嘴唇,微微一怔。
“原来你知道。”半晌,他垂着头说,眼神晦暗。
在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时林遥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明明见识过触手的存在,他却依旧呆在那条深渊种身边,栾溯捂住胸口,一阵嫉妒从心窝里涌出来,慢慢地往上升起。
“我知道你是好心。”时林遥淡淡地说,“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呵呵。”栾溯微抬了一下唇角,仰起头,拽住他的手,“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如果你不想在下面,我也可以变成雌性。如果你想要,我还可以为你生育后代。”
时林遥表情无比复杂,“你不必这样。”他幽幽开口,“其实吧,我跟他都可以生孩子。”
栾溯的表情霎时凝固了。
“所以你跟卞俞相比,也没什么优势。”时林遥扯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为、为什么?”栾溯双目恍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这两人已经进化到如此超前的程度?
“是真的,我们都能生。”怕他不信,时林遥又重复了一遍。
有乔医生这个哆啦A乔在,生孩子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甚至他都害怕某天在乔医生的实验室里,看见他和卞俞的孩子。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还非常大,因为乔医生现在时不时会在他家附近出没,肯定是想偷精子回去。
栾溯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等时林遥转身欲走,他抬起头,看见那飘拂的长发,又伸手一把拽住,将时林遥拽了个趔趄。
“你就准备这么丢下我?”栾溯低声说,声音无精打采,可能是被时林遥的话打击得太深了。
“我要回家了,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我守着吧。”
“但我需要你的触须。”栾溯抓着他的头发,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时林遥转过身面对他:“我还以为你害怕触手。”
栾溯捧着散发淡淡微光的发丝,“你的不一样,你的触须让我很安心,而且闻起来像海葵。”
“海里到处都是海葵。”
栾溯摇摇头:“我害怕真海葵。海葵很像触手。”
海葵是他最害怕也最厌恶的生物,他在海里游动时,从来不会靠近有海葵存在的地方。
“小丑鱼都睡在海葵里。”
“我喜欢睡床。”栾溯回答。
“这一点你倒是跟卞俞很像。”时林遥笑了。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蹲在栾溯面前。
栾溯诧异地仰起头,手中攥着的发丝猛然断开,清亮的、燃烧的羽翮就纷纷从天而降,洒落在他眼前。
时林遥蹲在他面前,左手拿着飞鱼小刀,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割断了尾部的一截。发光的触须就如羽毛从身上脱落,遥遥的、渺渺的,在黑夜里美得像银河的碎片。
“给。”时林遥张开手,掌心像掬了一捧破碎的月光,“送你当脱敏治疗道具。”
栾溯双手摊开,柔软的发丝就坠入了手中。
“以后别再暗地搞小动作。”时林遥将飞鱼小刀收进口袋,“你以后的发情期我也不会帮你,你自己去找乔医生吧。你心里清楚你发情的时候有多狠,我都快被你捏成水母干了。”
“我也不想这样。”栾溯委屈地垂下眼。
他在平时都很弱,唯独在发情期的时候非常强悍。一旦发情,他就像从小丑鱼一跃变成大白鲨,连栾洄都压制不住他。
时林遥一边揉捏酸痛的脖子,一边转过身,“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我也不想掺和进去。我已经有卞俞了,我只会帮他处理发情,这次只是个意外,我回去还得跟他认真解释呢。”
“即便这样,”栾溯深深望着他的背影,“你对我也太残忍了。”
“你在说我?”时林遥略微侧头,半张脸隐藏在暗影之中,“你这人鱼怎么这么矛盾。又说我好又说我残忍。”
栾溯紧紧攥着手里的触须,用充血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时林遥转身飞快朝前走,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9月21日,淆阳岛矿场。
新建立的矿场很快就投入了使用。矿场在原有罐头工厂的基础上进行扩大,又增添了许多破碎机、采矿机械、钻孔机械等高科技设备。粗铁丝网封闭的电梯仓沉降到地下,地底的矿坑是钢筋铁骨支撑起的巨兽的骨骼。
于是,矿场上方整日轰隆隆作响,再加上剧增的人口,整座小岛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热闹。
囚犯是采矿工人,岛上的居民则被安排在其他工作岗位,从船上下来的还有一些技术人员、地质学家、采矿工程师、机械师和维护人员等。在沈令安的带领下,小岛仿佛一下子实现了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飞跃。但所有人显然还未意识到,这种飞跃,或许将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