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只想逃(178)
数百年沦为畜族的坤泽,由畜及人的第一步,是玉衡做到的。
只是,自古至今成王败寇,既已败了,便没有什么青史留名,日后,再提起玉衡,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只配寥寥数笔。
承华看着殿中每一条悲泣怨恨的魂魄,阴鸷的想,这就是玉衡抛弃他,想要救的人么?
他们配么?
若玉衡入了地狱,亲眼看到他们的卑劣怨愤,还会保持那颗可笑至极的悲悯之心么?
他会后悔么?
他为何还不下来呢?
人心如何,他的仙子何时才能亲眼从神坛上下来,亲眼看一看呢?
有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眼中明亮,笑盈盈指着他问:“娘亲,这个鬼,分明是男子,为何穿着红色袍子啊……”
夜叉道:“呵,他不肯脱,不知还在做什么梦吧。”
承华确实夜夜做梦,梦到坐在东宫的屋顶,他摸不到月亮,可月光确实曾撒在他的身上。
梦到他还活着,他同玉衡的孩子,牵着他的手,嗓音清甜叫他父亲。
夜叉想起什么,道:“大家还不知道,这就是之前的北凉太子!”
“北凉亡国,全是靠他……”
“哈哈哈……就是他喜欢上那个坤主,这身衣裳,用情极深,前几日,还为那个坤泽说话呢……”
众鬼哗然。
殿中笑声叠起,皆是讥讽嘲笑,和对北凉王族的憎恨。承华被吊在众鬼之间,唾骂口水,都落在他的身上。
夜叉喜食怨气血腥,此时殿中怨气骤起,一时兴起,索性把厉鬼从梁上放下来,又把殿中笼闸一个个打开。
“这小子嘴硬的很,事到如今,都不肯承认他是自作多情,贱到骨子里。”
“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能让他开口,明日我赏他第一个投胎!”
本来这个时辰,承华本该做今日的梦了,可这夜,白日未漏出的铅水凝成冷硬的铅块,被开肠破肚,扯出去了。
疼痛让他闭不上眼睛。
没有人让他继续做梦。
太恨了。
坤泽对北凉王室的憎恨,深入骨髓。
这群曾经把他们当成畜生践踏,高高在上的王室,就该魂魄被扯得七零八碎,每根鬼骨都被碾碎。
夜叉们坐在一旁嬉笑看戏,把厉鬼折磨到神形俱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口打牙祭的血水,可没这个有趣。
这个厉鬼,被拆的四分五裂,魂飞魄散前,那女童的母亲,站的颇远,捂住孩子的眼睛,哭泣道:“真不甘心,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却都要死,那个坤泽,杀夫戮子,却能嫁给新王!”
“!!!”
地上的厉鬼,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瞪得那样大,张开了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可他的舌头早在开始便被拔掉了,没有一个夜叉阻拦。
鬼命漫长,寻个乐子罢了,其实,根本无人想听他说话。
有人道:“他睁开眼了!”
“他不会是,死到临头,还想听那个坤泽的事吧?”
似乎是猜对了,地上的头颅,睁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边的母女。
那女人道:“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坤主,冷血无情,北凉新帝攻破城门之日,便列出他数条罪状吧!”
“其中一条,便是杀弟戮侄。”
“听闻,是因为他当年生下个乾元,他对乾元恨之入骨,孩子麻烦,误他起事,索性,直接掐死。”
承华瞳孔剧烈且疯狂的颤抖,他想用最大的声音嘶吼反驳。
不!
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
他问过玉衡那个孩子,当时玉衡分明说……
他说:她好的很……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承华喉咙里咕隆一声。
这颗被扯断的头颅嘴里呛出血沫,他痛苦的眼睛里流出血泪,大张着嘴,无声的嘶吼。
有什么东西,彻底绷断了。
被背叛,被抛弃,求之不得的爱意化为深入骨髓的埋怨和憎恨,让他死不瞑目,抱恨终天。
那夜,夜叉们把这只厉鬼的残肢碎骸叉起来,扔进了融魂炉。
无人留意,散发着浊浊黑气的尸体在火焰中翻滚,凝聚,融成一团诡异邪红的黑影。
人死成鬼,鬼死为聻。
第214章 神界篇之坍塌
玉衡昏睡着的第五日,九荒殿两位主神,去了趟逍遥殿。
殷冥问:“玉衡还有多久?”
司药神君答:百日。
二字落下,两位主神当即怔住,随即,承华神君掀翻了桌子,一把揪住司药的衣襟,双目血红道:“胡言乱语!”
司药道:“嗯,我说错了。”
“是不足百日。”
揪着他的手在发颤,司药神君冷笑道:“恭喜二位上神,得偿所愿。”
“你们憎恨的人,马上就不得好死。”
殿中一片死寂。
承华眼中爬出一根根血丝,道:“对,我得偿所愿。”
“他活着,是我的人,死后,是我的鬼。”
司药神君听他固执至极,自说自话。
分明都抖成那个样子了。
……
“玉衡!!!”
阿二遽然睁眼,醒过来时,额上全是冷汗,他正死死攥着他们廉贞殿主子的手,掌心贴在一起,火热潮湿。
他抬起头,榻上的人,睁着眼睛,正深深地看着他。
阿二心下剧烈一跳,爬到榻边,道:“你醒了!”
“嗯,醒了。”
玉衡神君抽出手坐起来,咳了两声,道:“被吵醒了,你已经鬼叫很久了。”
阿二怔了怔,解释道:“做了噩梦。”
“听得出来。”
“神君睡了这么久,有做梦么?”
玉衡仰着头,看着屋顶那块遮住天的板子,道:“有。”
说着,玉衡笑起来:“梦到些很久以前的事,有些还算开心。”
“开心么?”
玉衡仔细想了想,道:“总有些,是开心的。”
阿二:“神君睡了很久。”
玉衡:“嗯。”
“你病了。”阿二声音忽然哑起来:“可是风没那么凉,怎么就会病了呢?”
“……”
玉衡没有回答。
他心想,其实,真是有些凉的。
阿二继续道:“司药神君来过了,他说,神君断药很久……”
以往在九荒殿中那些事,玉衡不愿再提,道:“以后会喝。”
话罢,玉衡忽然想起来,几日前,他好像是要把这兄弟俩轰出廉贞殿的,这个怎么还在殿里,对他问东问西。
玉衡正要开口,门忽然开了。
一男一女站在门前,几双眼睛对视,见玉衡醒了,小姑娘手上的药碗端不稳当,晃了几下。
玉衡:“小心……”
话未说完,二人已经到了榻前,眼睛一个比一个红,他们说了许多话,玉衡都没听清,但人这样多,屋中到底暖和不少。
阿二被挤到角落,好似折断了脊骨,佝着身子,跪在旁边。
阿大接过囡囡端不稳的碗,吹散药汁上的热气,一勺勺喂进玉衡嘴里。
有些话卡在玉衡嗓子里。
玉衡想,廉贞殿内,如今,确实是需要人照顾的。
如此顽劣难驯的兄弟,出了廉贞殿,也不知还要闹出多少事情。
……
玉衡的身体崩塌的毫无缘由,且异常迅猛。
最初,是整夜的头痛。
玉衡闭上眼睛,夜里又醒过来,太阳穴边上竟是如同撞了铜钟,痛的他全身冷汗。
玉衡每次睁开眼睛,阿大都守在床边,他睡不着,阿大就坐在床头守着他念经。
当真是念经。
安神经。
玉衡听得更加头疼,爬起来道:“你不睡么?”
阿大凑近了些,擦干净玉衡额头上的冷汗,道:“等神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