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217)
但这不知名的来客手里端着清茶一口没喝,总是扭头看和他隔着一张矮几的小摇光,眼神里的情绪莫名,一副很像搭讪又找不到借口的样子,等摇光一转头看过来,他就飞快低头掩饰自己,摇光转过去了,他又拧过脑袋恢复了刚刚的姿势,若不是一方还是个十岁孩童,活像是春闺少女见了情郎的模样。
后面看完了全程的修者们:……
不,等等,巫族这位摇光少君长得真的很玉雪可爱,如果那个奇怪男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
不过首排就坐了这么几个人,稍稍推测一下就能推测出这个不知名的人的身份,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的人互相传音低语,倒是没有谁不识趣走到前面去搭话。
一个显然在入定的佛子,一个脾气阴晴不定的魔尊,一个还是孩子的未来巫主,一个明显有心事的妖皇……就是想搭话,也没有傻子会选在这个时候上去。
一阵清越铃声骤起,红衣的巫族少女们眉眼带笑,轻轻转动手腕催响手里形制特殊的银铃,但铃声响了许久,高台上都没有一点动静,台下宾客面上逐渐浮现出疑惑神情,互相交换着眼色。
等了片刻,魔尊鸣雪忽然站起来,他本就身形高挑,又是坐在第一排,这么一站就显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鸣雪身后的荼婴蹙起眉,正想说什么,就见他的师尊衣袖一卷,如风一般从会场里刮了出去。
荼婴:……
他都能预感到明天修真界会怎么传话了,什么魔尊在兄长婚宴上甩袖而去,是功法暴烈走火入魔还是道德的沦丧……
但没等他思维更发散一些,一股惊天动地的魔气就在远处轰然炸开,整个白玉京都为这爆发开的动静震了一震。
荼婴一愣,脸色刷地变了。
这是师尊的魔气!
白玉京里猛地寂静了一霎,所有互相传眼色的修者都跳了起来,神情沉凝,御空而起,循着魔气爆炸开的地方走去。
荼婴心急走在最前面,转过一个拐角,先看见的却不是师尊,而是明颐,她大概也是刚到不久,还没有反应过来看见了什么,嘴唇颤抖,凄厉尖叫起来:“师兄!”
荼婴瞳孔一缩,仙尊倒在白玉雕琢着琼花玉树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一身为了大典换的重绣银白华服沾了不少猩红血痕,天衡星君则是同样款式的深紫色衣衫,长发未束,银色冠冕下细细的丝帘挡住了眉眼,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跪坐在地上,将明霄仙尊的上半身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明霄咳嗽着,呕出温热的血,神情冷静的近乎残酷,黑衣的魔尊一手握着长鞭,鞭子绕在他脖子上,莲花一样美丽却锋利的鞭刃弹出,割伤了巫主的脖颈,血线顺着清瘦的脖子往下淌,这场面诡异极了。
荼婴身后一阵风卷过,尤勾冲出来,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用一双手去解天衡脖子上的鞭刃,只是一碰,手指就给割出了深深的伤口。
“大祭司!”
她惊慌失措地抖着声音喊,因为天衡竟冷静地伸出一只手,轻而不容拒绝地推开了尤勾。
银丝绞成的帘幕下,天衡星君一张脸漠然冰冷,没有自己命悬一线的恐惧,也没有对于怀中明霄境况的担忧。
他简直像是一块冷漠的寒冰。
第142章 终末(末五)
荼兆恍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凡间最可笑不过的滑稽剧。
不然这世上除了穷酸书生写的无厘头滑稽剧外, 哪里还会出现这种莫名的场景?
今天是他的师尊——太素剑宗宗主明霄仙尊和巫族天衡星君的结契之日,天下有名有姓的修道者都要上门来讨杯水酒的良辰吉日,他只是转道去住所拿个贺礼,怎么一回头就看见了这样的场面呢?
名闻天下的剑主倒在道侣怀中生死不知, 入了魔的师叔用刃鞭紧紧扣住了天衡星君的脖子, 气氛凝重, 一触即发。
鸣雪神情冰冷,眼神里真真切切地透出了凛冽杀意,握着鞭子的手越来越紧, 莲花般绽开的刀刃顺应主人的心意弹出, 眼见着就要割断毫无防备的天衡的脖子,一只冷白的手忽然抬起,动作是肉眼可见的缓慢,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鞭子,强行打断了魔气的输送。
这一变故令天衡的眼睛动了动,低低唤了一句:“明霄?”
握住鞭子的正是气息奄奄的明霄仙尊,他唇角还在淌着血, 一张清俊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呈现出透明的白,鸣雪怕伤到兄长,下意识地将魔鞭打散, 跪下去试图将他抱到自己怀里,却被明霄看了一眼。
鸣雪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停在了半空。
站在鸣雪身旁的荼婴将这个眼神尽收眼底, 饶是他对于明霄仙尊只有敬仰之情, 也被这个眼神镇了一下。
冰雪中凝就的长剑也会产生怜惜之情吗?
昆仑山巅的心怀苍生的仙人也会将眼神落在那个唯一的人身上吗?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十年前危楼里明霄对他说过的话。
——“……我自私,我满怀贪念,我一心私欲……”
——“我救天下人,只是为了求鸣雪能分得半分我的功德;我庇佑苍生, 是为了给鸣雪博一个可能的退路;我每一天都在为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剑而难以入眠,我救不了他,但我希望他一生顺遂,我贪求他平安,你看,他们给我的赞誉都是假的,我是这天下最冠冕堂皇的骗子。”
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伪装了一辈子圣人的剑仙终于忍不住放出了那个满怀不堪的灵魂,那双眼睛里有着汹涌压抑的温柔,比熔岩烈火更滚烫,比深海寒冰更沉重。
他看了鸣雪一眼,里面的情绪却重到连荼婴都转过了视线。
……直面这样的压抑和苦痛是一种劫难。
“不要迁怒天衡,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明霄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站的近又是修道者,连荼婴都听不见这么细微的耳语。
他说完这句话又陷入了仿佛无休止的昏迷中,天衡静默着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垂在长发上星河般璀璨的水晶宝石随着他的动作而滚出华艳冷清的光。
明颐嗓子里泻出一声短暂的悲鸣,她试图去碰碰师兄,又被师兄此刻的脆弱模样给吓得不敢动弹。
鸣雪露在袖子外的手在颤抖,似乎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怒火和恐惧,过了片刻,他霍然挥袖,隔绝声音的结界拔地而起,立在了后来的那些宾客面前。
不知是因为心境不稳还是什么原因,他这个结界居然没有把荼兆荼婴和尤勾明颐给踢出去,连不知何时悄悄摸过来了的摇光和不知何时牵上了摇光的手的蓝衣青年都被圈进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鸣雪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浸泡着剧毒的杀意,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天衡星君说错一个字,就会惹来魔尊疯狂的报复。
天衡只是低着头,怔怔出神似的看着怀里的明霄,鸣雪的问话从他耳边擦过,根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这反应,倒像是完全隔绝了外界一样。
好半天,他才慢一拍地抬起眼睛,视线从鸣雪脸上缓缓滑过,银丝帘幕轻轻晃动,露出那双凉薄冷淡的瞳孔。
“他问我,为什么见到我时欣喜难抑,但是却越来越想不起你。”
巫主声音很轻,比方才濒死的明霄的耳语还轻,游离飘忽,好像随时要碎在风里。
一边的尤勾脸色瞬间煞白。
明霄仙尊堪破情蛊了?不、不可能的!情蛊问世以来,就没有人能脱离它的控制,这和修为根本没有关系,就算是强大如明霄仙尊也是一样——
她却不敢去想,如果不是这样,明霄为什么会问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他说,鸣雪与他相依为命很多年,就算是日后仙魔不两立,数千年分离,他也未尝有一日不在担忧鸣雪,但是这几年,他却慢慢地不再想起鸣雪了,就算偶尔想起来,也不会再担忧挂心……”
巫主嘴角慢慢噙起了一点微笑:“他问我,我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