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55)
又过了半刻,管家才慢慢悠悠的打开门说:“公子请二位进去。”
陈恩脸上不带半分被耍的气愤,平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温温和和的笑着说道:“多谢。”
管家抿了抿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沈氏原本的当家人是沈琛浩,不过他半年前刚刚过世,现在沈氏做主的是他的独生子沈悄然,不过比起他那手腕强硬,作风浪荡的父亲,他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个特质被人争相传颂。
显摆。
此人极爱显摆,身上挂了不知道多少斤的金子,也不怕压得喘不过气来,出门坐的马车都镶着金,为了显摆自己家的富可敌国,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弟。
“两位,我家公子在里面候着,请进去吧。”管家将他们带到堂屋门前,微微鞠了鞠身便走了。
他们沿路看着这府中的摆设,真觉得一砖一瓦都是钱,住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嫌疼得慌。
“尚书大人,久闻大名。”他们刚迈进门槛便听得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一副谄媚得要死般的口气。
陈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悄然长得很媚人,虽然是个男子,可他的长相比多数的女子都要好看,皮肤白皙,眼神勾人,就连说起话来都带着股有意无意的勾人劲儿,陈虎看着他忍不住压低了眉角,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嫌弃。
“沈公子客气了。”陈恩最早反应过来,客气的坐下来说:“不打招呼便上门,还请公子原谅我们的唐突。”
沈悄然摆摆手,身子软软的往后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金扇,轻轻的扇着风,他说:“尚书大人前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寒舍......
陈虎越发的沉下了脸,这人果真如传言那般,无时无刻不再显摆自己家多有钱,实在可恨得紧。
“时间紧迫,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陈恩点了点头开口。
沈悄然合了扇,示意他自便。
“此次前来我是希望能从沈公子手下买两千石粮食。”他张口便是这么大的数字,倒是把沈悄然弄得愣了愣。
他思虑了片刻后说:“尚书大人,你有没有仔细看看我的脸?”
“什么?”陈恩被他弄得糊涂了:“公子的意思是......”
沈悄然倏地倾身靠近了些,拿扇头指着自己说:“尚书大人仔细看看我的脸,你就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有多不好过了,看我愁得,眼睁睁老了十岁啊。”
他十分诚恳的叹了声气说:“我每天看着镜子都心疼得紧,知道为什么吗?”
“诶......”见陈恩不说话他便自顾自道:“那都是因为现在太缺粮了,别说朝廷,我现在也实在无处找粮啊,不然我至于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吗?”
☆、闹灾
沈悄然一副要命的模样,发愁的皱眉道:“大人看,我这白头发最近是蹭蹭的长啊,可我尚未娶妻,您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陈虎看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真是憋了一肚子火,刚要发作便听陈恩道:“沈公子,我们愿意双倍价钱购粮。”
“双倍......”他歪着头想了半天后猛地拍了下大腿说:“双倍也不行啊,这事真谈不成,因为修南确实没粮了,尚书大人啊,您也知道最近雍州的那些难民闹得厉害,朝廷不赈灾,那些拿出去的粮食可都是我们沈氏的,现在粮仓都空了。”
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皱成了一团:“这会儿天色还早,不信的话您一会儿可以看,等太阳上来了,那些雍州来的难民就像蝗虫一样直往上扑啊,这些时日我简直连门都不敢出。”
“不愿意就不愿意,还真是借口百出!”陈虎忍不住说。
沈悄然倒是不生气,脸上甚至连半分的不悦都没有,只是不厌其烦的解释:“确实是没粮了,不然大人出两倍的价钱,我没理由不卖啊是不是?我是个商人,若不是迫于无奈,我会眼睁睁看着钱从我手里流走吗?”
“朝廷拨下不少赈灾银,怎么会......”陈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可这么多年夹着尾巴做人,早已经习惯了把情绪死死的压在那张面具底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悄然摇摇头,一脸为难:“这我就不知道了。”
“尚书大人,真不是我抠门,你们我们修南,西边挨着胡鞨人,没日没夜的害怕人家打过来,东边雍州又闹灾闹得厉害,我实在是自顾不暇了。”他把自己说的惨兮兮的,好像谁要跟他买粮就是逼他去上吊。
陈虎冷冷的瞅着他,心想这人真能说,明明就是抠门,还把借口找的冠冕堂皇。
“那我们不买那么多,贵地剩下多少我们要多少如何?”陈恩退了一步道。
他此次既然是来买粮,若是拿不回去势必会叫江望舒抓住把柄,彻查粮仓的事情只怕又要提上来了。
“尚书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沈悄然苦着脸,扇头指了指门外说:“您看我们沈氏这么多人,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呢,粮食若是都卖给你们了,那这些人岂不都要活活饿死吗?”
陈虎见他百般推脱怒道:“你这人实在不识抬举!我家大人对你好言相劝,你却偏偏冥顽不灵,信不信我现在就砸了你这破地方!”
“陈虎,休得无礼!”陈恩喝道。
沈悄然缩了缩脖子道:“别生气啊,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啊,不信的话,两位可以在这儿等着,看我说的可曾有半句虚言。”
陈恩客客气气道:“那就打扰了。”
沈悄然大早晨的被叫醒,这会儿瞌睡劲儿又上来了,偏偏这二人不让走,便只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照他这样,沈氏迟早要败光,陈虎想。
“少爷,少爷,那群人又来了!”管家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把正睡得香酣的沈悄然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当时便恼道:“喊什么,喊什么啊?”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虚道:“少爷,那些人又来堵门了。”
“什么?”沈悄然这才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惊道:“又来了?”
管家忙应道:“是啊,又来了,而且人比昨日还多,门都要被掀塌了。”
“两位大人,随我出去看看吧。”沈悄然擦了擦额头上被生生吓出来的冷汗指着门外说。
陈虎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道:“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能把你吓成这样,出息!”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小瞧,不可小瞧啊。”沈悄然摆摆手苦涩的说着:“你们没见过,等见了就知道。”
他们刚走出门便听到外面震天的吼声,大门被掀得硁硁直响,好像马上就要倾倒似的,管家吓得脸都白了,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说话。
“这儿......这儿有个侧门,我们从这儿出去。”沈悄然指了指旁边的小门说:“大门开了我这府邸今日算是完了,我们就从这儿出去看看。”
他们刚出去,便看到大门前围满了人,为首的几个都是穿着布衣的壮汉,正用力的挤着门,后面的人也不嫌热,一个接一个的往前挤,简直要把这座地方也拆了才甘心。
“他们这是做什么?”陈恩略微皱着眉。
沈悄然小心翼翼的把门关好,无奈的开口说:“我之前不是送粮去雍州赈灾了吗?可那些粮食远远不够,这些人便闹上了门,非逼着我出粮,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所以两位大人,你们看,我这真是帮不上忙了。”他讨好的说着:“现在这世道,有钱都买不到粮食,这四周的粮道几乎都被那姓江的占去了,我看,要不你们还是去商州那片儿试试看能不能买到粮吧,现在你们真就是逼死我也没用啊。”
陈恩坐了半晌,最后也没找到什么别的办法,可北边基本都被李氏占了,除非他不要命了才会跑那地方去。
“大人,我们怎么办?”陈虎也跟着发愁。
他无奈起身道:“有什么办法?回京再说吧。”
“可那江望舒不是个善茬,万一......”
“那你有办法?”陈恩问:“现在不是缺银子的问题,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粮食!”
他都快要愁死了,那江望舒原本就跟他不对付,这次回去还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话来攻击自己,都怪他没有提前叫人打听好消息,现在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虎被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悻悻得闭了嘴。
他们回到京都的时候天正黑,短短的两三日便把陈恩折腾得心神俱疲,躺在床上便睡到了天亮。
“大人,海公公来了。”陈虎轻轻敲着门说道:“估计......是问军粮的事情......”
陈恩猛地惊醒,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裳打开门道:“来多久了?”
“刚来。”陈虎忙安抚。
“你叫他等等。”陈恩吞了吞口水。
陈虎颔首应道:“是,我这就去说。”
海公公就是皇上现在的贴身太监,虽然他比不上死去的高让,可到底是皇上的人,这一来定是传达皇上的命令。
他重重的叹了声气。
“海公公,喝茶。”陈虎客气的招呼着,他毕竟是陈恩的人,这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他的脑袋也要落地。
小太监轻轻摆手道:“客气了。”
“海公公,不知皇上此次找陈大人可是买粮的事情?”陈虎试探的问。
海公公一挑眉角软硬不吃道:“此事我还是亲自和陈大人说比较合适。”
陈恩刚踏进门槛便听得这太监尖锐的嗓子传来:“传皇上口谕,宣陈恩上殿觐见。”
他猛地一愣,后下跪道:“臣遵旨。”
☆、人头
陈恩刚走,沈悄然便命人将这地方摆出来的东西都收拾了,管家看他困倦的模样问道:“公子,修南是我们沈氏做主,您又何必苦心安排这些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不敢将我们怎么样。”
“我不是忌惮他,只不过修南说到底还是朝廷的地方。”沈悄然把那金扇放在桌上,有些吃疼得揉了揉手腕说道:“前几日李氏派了人前来。”
管家颔首:“是啊,看着凶神恶煞的。”
“说实在的,朝廷这些年得以安稳,都是李氏拿命在撑着,现在皇上硬生生的把豫北逼得造了反,一旦胡鞨和突厥打通关系,那这世道可就真乱了,朝廷又能风光几时?”沈悄然脸上哪里还有那谄媚的神色,说出来的话条条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