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13)
他垂眸不语。
“他若说的都是真话,堤坝之事与他干系不大,那我们到访他不该吓成那样。”李衍跟着他走:“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不是心虚,只是被吓傻了,还没缓过神儿来。”
宋谦抬手把低垂的柳枝往高抬了抬道:“现在就看江氏,不得不说,这江远游卧床卧的真是时候,若是他还晕着,就算查到户部头上,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户部大权都在江氏手中,一旦江远游的罪名坐实,整个江氏都会被连根拔起,我若是江弈尘,就趁着这个机会把罪名都推到江远游身上,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兴许还能保住江氏一脉,否则......”李衍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他们心中都清楚,定罪之时,江氏便再无翻身之机。
宋谦想了半刻才道:“李衍,你这可是叫他做弑父的天理不容之事。”
“那又如何?”李衍不以为然:“国库乃国之根本,他们行事之时便该想到有今日是早晚的事,事到如今,弃车保帅也是人之常情。”
“你果然心狠。”宋谦淡淡道:“可你能想到的事江弈尘就想不到么?”
“他若是真那样做了,你该如何向皇上交代?”他沉眸:“你难道想不到皇上要你彻查户部账册的目的?”
李衍顿了顿后看着他,脸上笑得跟开了朵花是的:“豫之,你这是担心我?”
“不想说算了,别总半真半假来这套。”宋谦神色不为所动:“查阅账册之事也有我的份,我只是不想被你拖累。”
他叹了声气,那种深情绵长的嗓音又出来了:“豫之,你真是口是心非。”
“是你自作多情。”宋谦冷飕飕的瞥了他一眼。
“这次江氏若是被一锅端了,豫之你又该升迁了吧?”李衍笑眯眯的凑到他跟前:“那我可就又给你搭了梯子,豫之,你不打算好好谢我?”
宋谦顿住步子,神色坚定:“李衍。”
“你叫我正卿我会更乐意听。”李衍斜着身子看他。
“你忧心的事不会发生。”宋谦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不要处处提防我。”
李衍微抬下颔,压低了声音:“近日京都总有些传言,皇上多疑,若是那些传闻到了皇上耳朵里,以国士的身份,怕是不会好过,豫之,你不会提前给他找条活路么?”
“老师辅佐了皇上几十年,人心都是肉做的。”宋谦说:“就算如你所言,我要寻的也不过是一条活路罢了,李侍郎,你连这个都容不下么?”
李衍站直了身子,黑眸沉沉的盯着他:“先太子死了几十年,豫之,不要被乱象迷了眼。”
“正卿。”宋谦泛着波光的眼眸幽幽望着他,声音中带着有意无意的撩逗,伸出冰凉的手放在李衍的脖颈间,他们离得近,仿佛呼吸都能感受到,他像是故意似的呢喃唤道:“正卿,你该信我的。”
☆、心计
李衍顺势扣住他的手,宋谦纤瘦,他握紧了竟会觉得硌手。
“豫之,你这手可冷得很。”他身躯火热,掌心的温度穿过宋谦的脖颈,缓缓向下延,他冰冷的身子似乎暖了几分。
宋谦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里似乎晕了些水光,瞧得人心神荡漾,他便又倚近了些,偏身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正卿,你之前不是百般试探,莫非现在,怕了?”
“可笑!”李衍猛地松了手,任由他冰凉的手指探着自己的脖颈。
宋谦笑了声,温热的气息狡黠的窜进他耳中,又酥又痒。
“我从未说过假话,李侍郎实在多心。”他收回手,放下袖子道:“你便是防着我,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李衍瞧着他半真不假道:“哪会?我可是奔着豫之来的。”
“到了。”宋谦不再应答。
江府不大,这江远游为人谨慎,虽然从户部捞了不少油水,可半点儿都没有用在扩建府邸上,算他聪明,若是那般做了,便是将自己置于皇帝眼下,只怕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李侍郎,我家大人卧病在床,暂不见客。”管家打开门看到是他们也没有让开,并没有打算让他们进去。
李衍笑道:“我奉谕旨而来,今日江大人若避而不见,那我们便只能朝上见了。”
“诶,你怎么如此没眼色,正卿是我兄弟,挡着他干嘛?”江弈鸣抬着下颔过来,一把将管家推开,亲自打开门拉着李衍往里走道:“来来,快进来。”
江弈鸣领着他们穿过游廊,边走边道:“父亲中毒卧床,现在尚未清醒。”
“按理我们该早些过来的,不过这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得空,今日以此种方式前来,实在抱歉。”李衍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步子倒是紧的很,丝毫不含糊。
江弈鸣轻飘飘的瞧了宋谦一眼道:“正卿,你一人前来便是,怎么还带着外人?”
“奉旨前来,没有办法。”李衍偏睨了宋谦一眼笑道:“行了,他不过就是区区户部一个书令史罢了,不值得你如此忌惮,进去吧。”
江远游确实还昏迷着,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嘴唇有些发青。
“这毒还未清干净?”李衍垂母瞧了瞧关切询问。
江弈鸣叹了声气道:“请了大夫过来,可那大夫说此毒乃是豫北之地独有的,无药可解,只能这般吊着命,盼着能多活些时日。”
“也去请请太医,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李衍摇摇头出声:“最近真是多事之秋,眼见着这堤坝的事牵扯到户部,现如今尚书大人又出了这种事,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有意无意的瞧着宋谦道:“正卿,户部的事情很严重么?”
“总之不是小事。”李衍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坐下来道:“本来想着来问问,现在看来是要空手而归了。”
江弈鸣害怕的吞咽着口水,手指不停地撕扯着衣襟:“那这事会牵连到我么?”
“难说。”他翘起腿摇摇头,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道:“不过我们兄弟一场,我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应当性命无碍。”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午时了,你的身子熬不住,先回去用饭,此事往后再说。”李衍热得额头都冒着汗,可宋谦依旧拢着袖,面色发白,衣服病恹恹的模样。
宋谦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有出声推拒。
“还要去查吗?”用过膳后宋谦瞧着他问。
李衍看到他脸色暗沉,眸光微动,忍不住出声道:“你不舒服?”
“有些,不过不妨事,若是要去查,我便随你去。”宋谦往日坐的端正,可此刻却有些难受的弯了身:“兴许过会儿便好了。”
他探了探宋谦的额头,指尖微凉,这才放下心来:“现在线索基本已断,我看还得去户部仔细查查,你就好生歇着,实在不行就请秦大夫过来看看,别硬扛。”
“知道了。”宋谦垂眸应声。
李衍出来后对暮阳交代道:“看好他。”
“看宋公子?”暮阳挠了挠头发不解道:“这是为何?”
他说:“废话真多,叫你看你看着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看不住他你小心点。”
“哦。”暮阳闷闷的应声。
眼见着日落西山,暮阳在宋谦院外百无聊赖的站着,看到管陶出来恹恹道:“做什么去?”
“这是国士府,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管陶撅起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在这儿瞅什么呢?”
他愣了愣指指头顶道:“这鬼天气太热了,我在这儿吹吹冷风。”
“太阳都落山了热什么?”管陶狐疑的瞧着他,走近了些道:“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分明心里有鬼,你该不会是在这里监视我家公子吧?”
暮阳急忙摆手:“哪儿的事?我......我就是瞎转......”
“我家公子急着用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磨蹭,敢监视我家公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管陶作势举了举拳头,冷哼一声疾步离开了。
暮阳探着脑袋时不时往里瞧,生怕自己没看好人,他正探头探脑之时,宋谦已经出了府。
“我来见你家二少爷。”他站在江府门口,开门见山道。
管家没有拦人,侧身让开道:“二公子在里面,宋公子请。”
“宋兄,我那些话可都是依着你的意思说的,眼下李衍就要查到户部头上,一旦定罪我江府的人一个都跑不了,现在该怎么办?”江弈鸣提着衣袍在屋里打转,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般,着急的拉着他坐下。
他清冷的眸子平静的看向他,薄唇紧抿,抬头看着自己白净的衣袍,似乎被他那一拽沾上了尘土一般,对他的求救无甚反应。
江弈鸣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识趣的松开手,眉眼间泛上几分狠毒:“宋谦,你想见死不救?”
“江兄多虑,我既答应了你,又岂会信口反悔?”他端正的坐着,哪里还有半分恹恹之神。
他这才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道:“是我,是我误会宋兄了,那不知宋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给江远游下的毒是哪里寻来的?”宋谦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案面:“我可不记得有提过让你远寻豫北毒物,江兄,你若另有打算自可与我说。”
宋谦垂着眸,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得多了几分虚弱,偏他唇齿间溢出的话直叫人周身发汗,双腿发颤。
“没有,这毒物是我手底下可靠的人寻来的,我......我便是随口一说罢了......”江弈鸣着急的探颈。
他冷笑:“随口一说?你明知李衍的父亲镇北王镇守豫北,你提起那个地方,可知会引起他无端的猜疑?还是说......”
“......你背后还有可倚靠之人?”
宋谦潋滟含光的眸中无端多了几分寒意:“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来此寻我。”
“宋谦,豫之。”江弈鸣着急的叫着他:“我真......真是随口......”
他猛地起身,脸上毫无笑意:“我也不是非定襄的商路不可,江兄若无诚意,那豫之也不会强人所难,那日的话全当我胡说,此事就此作罢。”
“宋谦!”江弈鸣对着宋谦的背影冷喝:“你若想抽身,我便把我们所谈之事尽数捅出去,到时候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宋谦眉梢染上几分寒霜,唇角有些发利,他缓缓的转过身,笑得温软:“空口无凭如何指证?说到底那不过是江氏余孽临死的辩驳之言,何人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