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3)
他颔首应道:“是。”
众人都觉得宋谦这次从刑狱出来变得有些不同了,话少了很多,性子也没有以往那么温软,反倒多了几分隐隐的阴鸷。
“老师,我累了。”宋谦轻轻阖了阖眼。
周青云起身,把被角掖平道:“那你安心歇着。”
他趴在床褥上,任由从窗户里透出的阳光照射着自己的后背,眼前浮现出许多东西,那鲜血满溅的府宅,哭声仿佛现在还在耳畔,刺得他耳朵疼,还有那黑漆漆冷冰冰的刑狱,那种刺骨的疼痛和寒冷现在还能感觉得到,他忍不住裹紧了被子,眼泪滴在枕上,烫湿了一片。
宋谦可以出门已是半个月后,他身上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刑部来的人跑的快把门槛儿都踏破了,倒不是有多想他,只是奉了李衍的命令前来罢了。
“国士,李侍郎说......”
周青云早已经备好了托辞,可没想到今日宋谦亲自出来了。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眉目如画,身姿清瘦,腰间挂着白玉,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总是给人一种极其深情的错觉,除了那种明显的疏离,他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潇洒自在,一身傲骨的国士学生,只是世事变迁,现如今他的傲骨又值几两?
“宋公子,在下青阳,奉李侍郎之命前来请公子前往刑部,说有要事相商。”他长得刻板,说起话来也是一字一顿。
宋谦颔首:“烦请带路。”
马车哒哒的走在路上,青阳的驾马功力不错,一路上都很平稳,不曾有半分颠簸,可是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到,按例来讲这会儿早该到刑部了,他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却瞧见这路并非前往刑部。
“这路似乎并非前往刑部。”他压下眉道。
青阳没有停,只是看着前方道:“侍郎大人昨儿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我们要先去侍郎府上。”
宋谦没再说话。
李衍的府邸很大,可府里并没有多少伺候的人,院子里种的也都是些松柏之类常见的树,不像文人雅士那般尽捡稀奇的玩意儿养。
“大人,宋公子到了。”青阳把他带到门前沉声道。
他微冷的声音透过门帘传了出来:“让他进来吧。”
“宋公子请。”青阳做了个手势。
宋谦也没有扭捏,提袍跨步而进。
李衍才起来,此刻正在里面洗澡,水的响声很大,隔着屏风宋谦甚至能看到他健壮的身姿,他瞧了一眼便倏地偏过头去,自己倒了杯茶喝。
“想看便看。”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隔着水声显得暧昧:“横竖我也摸过你了,让你看看也无妨,礼尚往来嘛。”
宋谦垂眸饮茶,润了润喉咙才道:“你我都是男子,看来看去都是一样。”
“是么?”李衍穿着里衣从屏风后绕出来,湿哒哒的头发搭在肩上,倒是多了几分不羁:“我倒是觉着宋公子的腰似乎比红袖楼的头牌姑娘都细。”
他握紧茶杯,故作嗔怒的压在案上,抬眸道:“看不出李侍郎还有这种爱好。”
“你看不出的事多了,譬如......”李衍擦了头发坐在他对面,眸中含着虎狼般的光芒:“昨晚我已盘算了十几种取你性命的方式,可到现在还是不知用哪种更残忍些,宋公子不妨出出主意。”
宋谦迎上他的目光,一双桃花眼里泛着幽幽波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衍道:“所以说,李侍郎当初为何要放虎归山呢?”
“虎?”李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猛地凑近他压低声嗓道:“我看宋公子也就是只猫,佯装出来的高贵,名副其实的诱惑。”
他提起唇角,眸光离得极近:“李侍郎可知,猫咬得可比刀插得疼多了。”
“是么?”李衍后退一步:“那我可要找机会试试,不然我会觉得那把刀着实没用。”
他两指挑出个茶杯,也满上了茶:“这几日我把此案的卷宗翻了一遍。”
“哦,那侍郎大人可看出些什么了?”宋谦重新拿起茶盏,垂下眸吹着茶面上浮着的茶沫。
“没有。”李衍冷声。
宋谦轻笑:“证据全都指向我宋家,可偏偏找不到我父亲这样做的目的,是么?”
“你想说什么?”
他收了笑正色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只要目的不明,所有的证据都是构陷。”
“宋公子,就算要脱罪也得找个像样的缘由。”李衍把茶一饮而尽,嗤笑的看着他;“现在不过没找到动机罢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动机。”
宋谦又重新勾起那诱人的笑:“那侍郎大人好好找。”
“身上的伤都好了?”李衍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伸出手又要往他背后放。
“托侍郎大人的福,没死。”他冷飕飕的说着,把李衍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拽出来,眸光对着外面窗户上往里瞧的人:“正如侍郎大人所言,红袖楼多得是软玉温香,我既不是女子,你这招便对我起不了作用,可别目的没达到,又让外面流言四起,你不是正在守丧期么?”
李衍的眸光倏地冷下来,抛下茶盏,起身把官袍穿上,手臂上裹着白布,头也不回道:“十万人,你就是死百次也不足以赎罪。”
宋谦拿出帕子慢慢的擦拭着案上的茶水,垂下眸温软的笑着不说话。
他所作所为不过为了毁自己的声名,让他在这京都人人唾弃,寸步难行,可事到如今,他已落入尘泥,还会在乎脏不脏么?
☆、坍塌
他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喝进去仿佛五脏六腑都结了冰,可脸上还在笑着。
“大人,城西的河坝塌了。”一个看上去年纪尚轻的男子忽然推门而进,身上带着跑了许久的尘土味:“许多人家都被淹了,诏令下来,让您亲自去看看。”
李衍系好腰带,偏头看了宋谦一眼道:“知道了。”
“看来得让宋公子跟我跑一趟了,如何,身子还撑得住么?”他似笑非笑的睨着宋谦。
他放下茶杯起身道:“自然。”
城西临着梅河,水患常发,前几年才命工部做了堤坝,就是为防止河水冲塌堤坝,若是再逢雨季,到那时城西的百姓都会遭殃,按理说堤坝最少能保七年无虞,这不过第三年,也没有突发水涝,怎么会突然塌掉?
“侍郎大人。”工部派来的人看到李衍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指着旁边的石头湿泥战战兢兢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堤坝怎么......怎么就塌了......”
他的眼神不住的往宋谦身上瞄,忽然李衍冷喝一声道:“看他干什么?”
“下官......”方广志被吼得回过神来,擦了擦冷汗道:“下官......”
李衍沉着脸:“我在问你这里的石头为什么这么少?”
“堤坝塌了,可能......可能是被水冲走了......”
宋谦和李衍趟着水过去,看到这里堆着少数大石和不少的湿泥堆,他蹲下身去看了看道:“你怎么看?”
他瞧了一眼轻轻道:“如果建堤坝用的都是这么大的石头,被水冲走是绝无可能之事,工料极少,而这里的湿泥堆又这么多,甚至没被冲开,估计这堤坝的里面本就砌进了泥。”
“方大人,可是如此?”李衍转过身冷飕飕的瞧着他。
方广志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道:“下官岂敢啊?”
“下官不过是个水部司员外郎,建造堤坝这样的大事可不是下官说了算的。”他吓得连连打战,脸几乎要埋进泥水里,衣裳湿了个彻底:“况且督工也不是下官指派的,何来偷工减料一说啊?”
宋谦垂眸看他像条落水狗一样伏在泥水里缓缓出声:“这城西之前水患闹得厉害,堤坝是皇上亲口提出要建的,过手操办的该是工部尚书吧。”
“好生安置这里的百姓,别再出乱子。”李衍闻言一甩袖出来。
方广志连连点头。
“工部的事为何要你刑部来查?”宋谦抬头看着太阳叹了声气道:“这般艳阳天,堤坝竟然会塌,真是闻所未闻。”
李衍的目光猛地扫向他:“你想说什么?”
“刑部也管工事吗?”宋谦眉眼含笑,学着他的模样上下把李衍打量了个遍:“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李侍郎,你身娇肉贵的,搬得动那石头么?”
不知为何,身娇肉贵四个字忽然惹怒了李衍,他提着领子把宋谦拎到自己面前道:“有话说话,别他妈跟我冷嘲热讽的!”
“那得侍郎大人松了手我才能说啊。”宋谦软着身子,任由他提溜,嘴角含笑:“这领子......硌得慌。”
他猛地松手,宋谦温雅的整着衣领,也不生气,只是轻喘了几口气才道:“今日你没上朝,也许得先去打听打听消息,这堤坝的事如果没人暗中做鬼,只怕皇上不会轻易让刑部......或者你,牵扯进来,毕竟你头上也还有个刑部尚书不是?”
李衍如梦初醒。
现如今工部由襄城王氏执掌,可王氏住在城东,没办法,他们只能驾了马车过去。
“坐得这么端正。”李衍瞧着宋谦讥笑道:“从云端掉进泥坑的感觉如何?”
他轻笑道:“自在。”
“那往后宋公子自在的日子可不少啊。”李衍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拔来的草,笑得阴险。
宋谦笑得魅人:“这样的好事豫之怎好一人独享,看在李侍郎赏我一刀的份儿上,此等好事也该给你留一份儿才是。”
“以前倒是没注意,宋公子竟长得如此惑人,我本不知你为何这般狂妄,现在想来,莫非你是打算以色为刃,来报那一刀之仇?”李衍把草根嚼烂,挑开帘子吐出去,转头瞧着宋谦。
他垂眸轻笑:“谁知道呢?”
“以前京都人常说宋公子是块璞玉,温厚纯良,可我现在看着你,就像是那露了尾巴的狐狸,狡猾得很,也记仇得很。”李衍把腿挑起,长长的搭在宋谦的腿外侧,懒散的靠着车壁。
宋谦不以为然的答道:“那刀很疼呢。”
襄城王氏的当家人王毅雄是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可这人生性风流好色,闲来无事就好收罗美女。
他们刚进门便看到他蒙着眼在跟一众美女玩捉迷藏,满室皆是娇笑声。
“诶,我抓住你了吧。”他忽然扑在宋谦身上,不安分的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滑,各位美女见状惊得呆若木鸡,屋里忽然诡异的静了下来。
王毅雄察觉到不对摘下眼上的黑布,看到面前的人神色一冷,带着些许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