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个长工当老攻(3)
“慢慢来么,啥不都是得靠学来的。”薛照青说道,刚想出祠堂,忽然又回过头来,对薛照文说:“对了,照文,祖奶奶给了几个香梨,我让小厮给送到你屋了,想着吃哩。”
一提到吃的,薛照文那张圆得冒油的脸上这才乐起来,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笑得快看不见了,嘱托祠堂外的小厮锁了祠堂的门,便颤和颤和一身的肥肉回了自己的屋子。
薛家虽然管理着良田千亩,可这些田地绝大部分都被薛乾租给了三原县附近的乡民种植,除每年春季秋季各交一次租子之外,这些地倒不太要薛家费心管着。薛家自种的田地大概百亩左右,分布在三原县外最肥沃的土地上,可即便只有这些土地,仅仅单单靠一双腿走完,也是极其累人的。薛家大少爷自幼没有学过骑马,便也只能由薛忠带着,大概走完了其中一部分而已,一个下午下来,薛照青脚上便磨上了好几个水泡。
回到薛家,正好赶上晚饭的时候,薛照青也顾不得回屋换双舒服点的鞋子,便去了偏厅和父亲弟弟一起吃饭。
刚到偏厅,薛田氏正端着一盘葫芦鸡从伙房过来,看着薛照青走路有些不利索,忙问到:“照青这是怎么了?”
“今天下午下地,在田里磨了脚,不碍事儿的。”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薛乾一侧。
“怎么好好的,下地干啥哩?”
“娘,爹让哥哥学学田里的事情哩。”薛照文说到,眼里盯着薛田氏手里的葫芦鸡不放。
薛田氏脸色微微一变,却一瞬间又恢复了那温柔和善的笑脸,说到:“老爷,照青是个读书人,地里各类谷物蔬菜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咋哩让他下地呢?”
“姨娘,古人还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哩,我这书读的再好,田里的事情都搞不明白,那书不都读傻了么。”接过薛田氏手里的盘子,薛照青把葫芦鸡放在正对着薛乾的地方。
“照青说的好哩,为父还怕你吃不了田里的苦,不愿意去,看来还是为父想多了,今天去地里看了一下午,感觉怎么样?”
“爹,咱家里的地是不是都是现有的几个长工管着的?”
“是啊,每半年按照收成给他们分粮食,平日里管吃管住,哦,对了,家里的牲畜也是他们来伺候。”
“那每个长工都是按照干活的分量分粮食?”
“可不是,咋哩?”
“田里的活倒是没什么啊,不过今天忠叔跟我说,有个长工叫牛耿的,爹您还有印象?”
“牛耿?是不是长工都喊他牛二的那个?这孩子我知道。”薛乾回忆着:“他十四岁就在咱家当长工了,他娘还在咱伙房有份差事。”
“爹,我听忠叔说,咱牲口棚里的牲口其实都是他在伺候哩,每天准备草料,饮牛饮马,都是他哩。”
“哦?那其他长工呢?不管么?”
“也不是不管,只不过没有他管的这么贴切,冬天知道给牛马保暖,夏天知道给牛马捉虫。”
“嗯,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娃。”薛乾捋捋胡须,微微点点头。
“所以,儿子想着,这么勤快的长工不多见。”薛照青缓了口气,偷偷瞟着父亲的反应,继续说道:“所以,儿子想培养培养他,以后能给咱家帮上更大的忙。”
“你想怎么培养他,说说看。”
薛照青眼珠儿一转,说到:“儿子想教他识上几个字,以后可以帮着忠叔记上几笔账,将来如果忠叔年龄大了想回乡弄孙,家里也不至于没个人能顶上。”说着,薛照青故作轻松的看着薛乾,一脸的天真可爱无辜相,可藏在桌子底下的右手,快要把盖在腿上的长衫纂破了。
薛乾捋捋下巴上的几撮胡子:家里的长工这些年一直由薛忠管着,每个人每天做了多少活儿也是由他记着,可薛忠今年已经快六十了,这活估计干不上几年便得回乡,与其到时候随便找个记账先生,不知根不知底的,再在账目上打秋风从中渔利,还不如现在就培养起个帮手来,省着以后抓瞎。至于这牛耿,薛乾仔细翻了翻脑子里那孩子的样貌,他好像从小就是个壮实的样儿,性子还犟,除了薛忠和他娘的话,谁说啥都不管用,不过这样的孩子,你对他好一分,他能对你好上十分,让他来写字记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行,就依你,以后每天晚上,让他去你那里,你教他写字记账,不过这娃可是个愣子,你到时候教不动了,可别来找爹诉苦。”
“是,爹,您放心,我在书院小娃娃都教过,这么大的人了,还教不动么?”薛照青偷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硬生生把那上涌的笑意压了下去。
“老爷,照青既然要教,您就让他教么,虽说教长工识字的事儿咱三原县从没有过,不过他在西安府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的,肯定错不了,您就放心交给他做吧。”薛田氏带着丫头又端了几碗面过来,一碗一碗的摆在桌上。
薛乾抿了抿嘴角,也不再多说,用筷子拌了眼前的面,照青照文兄弟俩见父亲动了筷子,也双双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当晚,薛照文吃完晚饭回到屋里,果然见小厮送过来的三个香梨,晚饭虽然早已吃饱,不过看着这几个梨,这会儿馋虫又上了头,连洗也不洗,就要往嘴里送。
“照文,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一口梨没下肚,薛田氏就掀着门帘子进来了。
“娘,嘿嘿。”薛照文憨憨一笑:“您吃梨。”说着把桌上的梨子递了过去。
“去去去,别人施舍的东西,我可不要。”她一把推开薛照文的手,坐在了八仙椅的软垫上。
薛照文见她面有不悦,疑惑的问道:“娘,你这是咋了么?”
“哎……”薛田氏深深叹了口气:“原本想着你哥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考功名,家里的事情你爹便会一心一意的交给你打理,不过看今天这样子,不妙啊。”她白日里温和柔美的眼神完全不见了,一弯柳眉紧蹙着,眼睛里满是不忿。
“娘,这咋哩么?田里的事情这么苦,哥哥愿意管就管呗。”
“你个不长进的!”薛田氏狠狠的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儿:“你知道这梨子是咋来的?”
“咋?”
“你爹托人从江南带来的贡梨,给了老太太七个,结果老太太留了六个给他薛照文,你瞧瞧,都是重孙子,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念过你?!”
“哦……”薛照文耷拉了脑袋,嘴里的梨子有点儿咽不下去了。
“所以啊,照文。”薛田氏见儿子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为娘出身穷苦人家,只能在薛府给人当妾,太太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老爷有给为娘扶正的意思,为娘也知道,我小门小户出身,想要扶正,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可不一样,你可是你爹亲生的孩子,有哪里比不上他薛照青。”
“娘,可是……”
“行,别可是了,你好好做你的事儿,平日里要敬重你哥哥,孝敬你爹和你祖奶奶,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为娘的给你谋划就行。”
“娘,还是你疼我,娘,你吃梨。”
“去,为娘不吃。”薛田氏看着一脸憨相的儿子,一脸的无奈,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 4 章
牛耿这名字起的,其实有些来历,当年他出生的时候,第一声哭声就响亮有力震响了整个三原县,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爹觉着这孩子像是个有出息的样儿,便用家里养的三只母鸡请了县里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上一卦,那先生说他这个儿子这一生波澜起伏不定,但唯独会对一个人忠心耿耿,于是便给他起名牛耿,可自打他长大之后,一起干活的长工常说他这性子又二又楞,便叫他牛二,时间一久,那花了大价钱起的名字反而被人忘了个干净。
牛耿这几天不大自在,自打薛家大少爷回来以后,他的左眼皮就一直在跳,起初牛耿没在意,不过下午大少爷来田里看过之后,他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在马房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屋里,牛耿呼呼啦啦吃完娘亲做的油泼面,就对着屋里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拨弄着自己的眼睛。
“耿子,你这是咋啦?”牛李氏踩着一双小脚刷完碗,颤颤的坐在炕上纳她那双没纳完的鞋底,看儿子对着油灯挤弄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珠子。
“娘,这两天眼皮老跳,都不知道咋回事么。”
“左眼皮还是右眼皮?”
“左眼么。”
“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耿子,你这是要有财了啊。”
“啥有财么,给我难受的哩。”
“行啦,别揉了,待会儿眼都给揉坏哩,晚上早点睡,你这是秋天上火哩,多休息喝点水就好。”
“好嘞么,娘。”
“对了,耿子,听说今天大少爷去田里了?”
“是哩,忠叔带着一起来的,远远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到地里去看庄稼了。”
“我这都许久未见过大少爷哩,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太太去世的时候,大少爷那个时候只有十几岁,不过性子倔的嘞,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是在人前。”牛耿小声嘟囔着,抠眼的手老实了起来,脑子里满是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儿。
薛家太太死的时候,按照规矩,要在薛家祠堂外停棺七天,这七天里,由八个童男子给挖坟掘墓,保证去世的妇人埋葬的墓室不会沾染其他已婚男子的血气,这样才能继续在地下为夫家守节。那个时候的牛耿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龄,因为还没婚配,便被忠叔给派过来干这翻土挖地的活。只不过刚干上两天,他就常在薛家坟头地里听见哭声,越到傍晚的时候哭声越大,其他几个干活的小子年岁比他小,胆子没他大,性子没他楞,每天一到傍晚便找各种借口偷跑出来,只留下他一个守着那没完工的墓地。
有一日牛耿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拿着榔头,循着哭声找去了,可看见的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分明就是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半大孩子。
这孩子蹲在一株老榕树后面,身上披麻戴孝的,一张白嫩的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蘸的雪白的袖口上肮脏一片。一见有人来了,他立马止住了哭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细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牛耿。
“你是谁?在我薛家的坟地干什么?”朱红色的小嘴一张,气势倒是不小。
“我,我叫牛耿,忠叔让我在这给太太掘墓。”
这孩子虽然个头不高,看着弱不禁风的,不过脾气似乎大的很,牛耿让他给问楞了,一下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薛照青一听倔的是自己娘亲的坟,纵使那一会子气势再强,鼻头又开始泛酸了,眼泪珠子从眼眶子里不断的往下掉。他爹从小便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人前他一滴眼泪不敢掉,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敢来这谁都不会踏足的墓地里哭一哭。
一见这刚才还凶巴巴的孩子这会儿又哭的跟受委屈的小兔子似的,牛耿有点慌了手脚,除了几句笨口拙舌干巴巴的“你别哭了”,他半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情急之下,他想起来,小时候被人欺负哭的时候,他娘就紧紧抱着他,娘亲一抱,他就不哭了,也不知道这个法对别人管用不管用。
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牛耿一把把薛照青揽进了怀里,他足足比薛照青高了一头,身子骨比他宽了一圈,这一搂就一下把薛照青箍了个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