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上别人家里来碰瓷的,”周潋随着人走进去,替他拂去了斗篷绒领上的落雪。
“碰一碰就红,这样娇气么?”
“嗯?”他低低笑着,趁着谢执不备,伸手又在另一边耳垂上轻碰了碰,凑近了些,在后者耳边唤了一声,“谢娇娇?”
“少爷自重。”
谢执朝后退了一步,那一点温热的气息犹在耳畔,扫在耳尖,微微发麻。他情不自禁地绷紧了下巴,密茸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您那未过门的少夫人可听不得这个。”
“当真?”周潋抬了抬眉,跟着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真听不得?”
“那可怎么好?”
“不然,”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不慌不忙,像是在逗一只小雀,“多听一听?”
谢执又退了一步,冷着脸地将柚子叶摔进周潋怀里,“轻浮。”
周潋伸出手接住,面上再忍不住笑意,“阿执怎么不演了?”
“才刚起了头而已。”
“少爷乔装的本事,谢执望尘莫及,”谢执扫了他一眼,“这戏有少爷一人扮就成。”
“谢执原只该在台下看热闹。”
“你先挑起来,如今倒全推给我,”周潋怀里抱着一捧柚子叶,腾不出手,瞧着这人微红的鼻尖,心中莫名泛起了痒,“什么都听了一清二楚,还在这儿唬人。”
“我陪着你演,怎么倒不乐意了?”
他笑着,凑去柚子叶上,嗅了一记,“好难伺候。”
“不敢劳烦少爷伺候,”谢执自顾自寻了凳子坐下,随手解了斗篷撂去一旁的矮榻上,“少爷身旁的小厮这般能说会道,”
“一清二白时候,谢执就已背上了名头。若再叫少爷伺候一回,传出去,兴许就该成我今日来自荐枕席了。”
除去斗篷,周潋才察觉到,这人今日又作了女儿家的装束。
百蝶穿花的素缎裙面,腕上垂着绞丝镯,发梢用一枚白玉环束着,愈发衬出霜雪似的一双眉眼。
周潋看得微怔,听见谢执开口,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朝一旁装鹌鹑的清松招一招手。
“谢姑娘恐是没听全,你方才讲的,再同她说一遍。”
清松皱巴着脸,对着谢执,几乎快哭出来了,“谢姑娘可饶了小的吧。”
“往后小的便是再有十个胆,也不敢提了。”
“别怕,我又没怪你。”谢执从桌上碟子里捏了枚榛子,随意一捏,榛子壳分作两半,“你方才说,那盘口,有什么可押的?”
清松看得心惊肉跳,恨不能将头塞进地里去,“有,有赌您的……”
“嗯?”谢执将剥好的榛仁撂去桌上,吹了吹手指,声音十分温和,“赌我什么?”
“赌您……”清松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团,小声嗫嚅道,“……少夫人……夫人……”
“这样啊?”谢执挑了挑眉尖,随意从腰间拽了枚白玉制的如意扣,“那辛苦你,替我也押一记。”
“啊?”清松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您,您要押什么?”
“你新开一个,”谢执重又拈了枚榛子,在掌中抛了抛,沉吟片刻,朝一旁站着的周潋抬了抬下巴,轻飘飘道,“就押……”
“不必押了!”周潋突兀地截住他没说完的话,不懂声色地伸出手,将那枚如意扣握在了掌中。
“府中规矩,禁聚众赌钱。”
“去叫你那些弟兄们都安分些,若被守门的婆子抓着了,少不得一顿臭骂。”
清松简直像是得了赦令,万分欢欣地“哎”了一声,借着由头迅速从门边溜了出去。
室内一时又只剩了两人。
谢执将榛子捏在指间,视线从周潋面上轻轻掠过,又落在他那只握着如意扣的掌中,不紧不慢道,“少爷不许我下注便罢,怎么连东西都要贪走?”
“周府家大业大,这点东西也瞧得上眼?”
“不是留出来作赌注了么?”周潋微微一笑,“便当作是给我的彩头,不成么?”
谢执托着腮瞧他,抬了抬眼道,“我还未说押什么,少爷就笃定能赢吗?”
如意扣上悬了丝绦,周潋摊开掌心,捏着在他晃了晃,笑道,“左右我在阿执面前,从来也未赢过。”
“输了这样多次,你便是瞧我可怜,也送我一样,好不好?”
“好歹也记得,我送过你支簪子,正要礼尚往来才是。”
他说着,又想起一事,不免笑着问,“今日怎么未戴出来?”
“我愿意戴时才戴,”谢执手指微曲,在案上随意叩了两下,“送出去的东西,少爷也要管吗?”
“管是管不得,”周潋将如意扣收回掌中,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便只好开口求了。”
“阿执肯给个面子,多戴一戴,我瞧着,不知有多开心。”
“少爷回来半日,嘴上倒好似抹了蜜糖,”谢执指间捏了一缕发梢,慢悠悠道,“哄人的话该同那位少夫人讲。”
“谢执脾气差又不讲理,可受不起少爷这般相待。”
他说着,朝那一捧柚子叶扬了扬下巴,“喏,那东西送少爷。”
“去去晦气,免得从今往后,再叫谢执连累了。”
周潋拣了一枝拿在手中,偏了偏头,笑道,“在雪里跑一趟,就只为了给我送这个?”
“自然不是。”谢执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
“少爷先前禁了谢执的足,不许我出寒汀阁半步。”
“如今我想出去一趟,生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忍气吞声,来找少爷求上一求。”
他站在周潋身前,微微抬眼,长而密的眼睫下,藏着很浅的笑影。
“如何?少爷肯不肯答允?”
第76章 妆台戏
身前人仰着头,下颌线条柔和,玲珑的一段弧线,蜿蜒到脖颈。光线从室外映在谢执面孔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半透的雪色。
周潋突兀地想到自己曾见过的一件汝窑美人瓷。
瓷胎莹润,釉如堆脂,瓷中绝色,比眼前人,仿佛还差着些许。
瓷是静物,谢执却在眼前,眉目流转,喜嗔之间,都要牵动心神。
这人口中说着求人的话,却连求人的样子也不肯做,足尖在地上空悬着,轻点了点,半点也不规矩。
“我不肯答允,你便不去了?”
他的指尖微微发痒,对上那一双水墨似的眉眼,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在这人颊上碰一碰。
“少爷会不肯么?”谢执眨了眨眼,长睫落下,又掀起,像晴时初散的山岚。
“早知这样,”他很轻地啧了一声,“该先斩后奏才是。”
周潋挑着眉看他,手指背在身后,指腹很轻地捻了捻,“那我还该谢你,记着来同我讲一遭?”
“少爷客气。”谢执抬了抬眼皮,半分不心虚地应了一声。
“少爷既不肯,谢执也不好厚着脸皮叨扰。”
“这便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欲走,从周潋身旁掠过时,还不忘顺手捞过先前撂去一边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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