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微微侧过身,抱膝坐着,眸光明净,淡淡道,“无妨。”
周潋的手指在身侧攥紧,片刻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撩了袍角,在谢执身侧并肩坐好,几经犹豫,最终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地,低声开了口。
“如果,你见着一个人。你知道他做的事是错的,却碍于身份现实,却无可挽回,心下辗转,该当如何?”
谢执微微垂下眼,“我从来只凭自己心意做事。”
“若真要惦记世俗礼法,少爷此刻,本也不该同我讲话的。”
“人在世只短短一瞬,倏忽几十载,自然是图自己快活。自己心中顺意才最要紧。”
周潋顿了片刻,忽地一笑,“话虽如此,能做到者凡几。”
“此一遭,我不如姑娘。”
园子里风很轻,裹着不知名的甜香,谢执从一旁拿了食匣子过来,递去他面前“喏,马蹄糕,阿拂先前新做的。”
“不必称谢,借花献佛而已。”
他说着,自己从匣子里头拣了颗橘子,慢条斯理地剥。
周潋瞧见,微微惊奇道,“府中进了这个?”
谢执掰了一瓣丢去口中,“阿拂从外头买来的。”
周潋莫名想起清松先前所提,眼前浮现出林沉那一双狐狸眼,停了下,鬼使神差道,“大约不干净。”
“别着急吃,我下回替你买更好的。”
谢执偏了偏头,“为何?”
周潋抿了抿唇,“便当是为了我,不想瞧见你吃这个。”
“为了少爷,”谢执掂着橘子在掌中抛了抛,嘴角微微翘起,“少爷是谁呢?”
周潋突然伸出手,抢先一步接住了那枚橘子,也不开口,只拿一双眼瞧过去。
谢执同他对视着,半晌,方眨了眨眼,声音里带了很轻的一点笑。
“那少爷往寒汀阁去一回吧,整篓子呢,谁也搬不动的。少爷若是成,就全拿去。”
“正巧今晚阿拂要做佛跳墙,少爷可要一并尝尝?”
猫蹭出来,绕在谢执脚尖前,撒娇一般地叫,不肯多动。谢执不为所动,拿鞋尖很轻地踢了踢它,“沉得好似面口袋一般,谁抱的动你。”
“莫偷懒,你最近也太胖了些,该多动动才是。”
周潋打量着猫,评价道,“它似乎比旁的猫胖的更快些。”
“大约是少爷给的鱼干太好吃了些。”
“那我往后缓着些喂它就是。”
他想,他不会主动去问。这个人他从心底里喜欢,总归,她还在他身旁。
这已经是这世间最难得的幸事。
他从不贪心。
第40章 州官火
说是要拿橘子,不过一时气话。
周潋清醒过来时,已然觉出万分尴尬,待到晚间在寒汀阁用饭,瞧见桌上摆着的那一碟子圆溜溜的橘果,目光稍移,同谢执视线相对,瞧见对方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气,免不得更生出几分坐立难安来。
谢执似是有意逗他,饭罢,拿了一枚在掌中,剥了皮,又不肯吃,只慢条斯理地扯上头白色的橘络,一丝丝地往下揪。
阿拂端了消食茶过来,瞧见他的动作,难免絮叨道,“姑娘也该空一空肚腹,这般冷着吃下去,待会儿胃里头又该不舒坦了。”
说着,又道,“那橘络是清火润肺的,正好中了橘肉的热性,吃着最相宜,姑娘怎么又给择了?”
择下来的橘络在碟子旁堆了小小一捧,谢执将剥干净的橘肉也搁进去,抵着碟子边沿,随手推去了周潋眼前,漫不经心道,“冷不着。”
“少爷可放了话,不许我吃呢。”
周潋一口茶含在口中,听见这句,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急切之下欲要开口分辩,险些没直接呛着。
偏谢执不肯放过他,轻瞥一眼,朝他道,“难道不是?”
“少爷先前在园子里头那样凶,现下倒是不肯认了。”
周潋好不容易将茶水咽下去,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喏喏着,又不知说什么好。
“少爷还有这般硬气的时候?”阿拂不明内情,心下微微惊异,扫了周潋一眼,揶揄道,“前几日不还偷着在那藤萝架底下给姑娘递蜜饯果子吃?”
“我瞧见时还帮着姑娘瞒谎,说什么是给猫吃的。”
“今日怎么转了性?”
“对啊,”谢执在一旁偏了偏头,一双玲珑的眼从周潋面上轻飘飘一掠,眉目流转,好整以暇地接道,“怎么竟转了?”
周潋瞧出这人成心,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索性搁了茶盏,撑出一副正经样子来,“正是觉出先前不妥,现下才来亡羊补牢。”
谢执眼皮微掀,停了一瞬,方又道,“如何不妥?”
周潋以手指抵唇,轻咳一声,拖长了音道,“不妥之处在于——”
“猫是不吃蜜饯果子的。”
谢执:“……”
阿拂的话被尽数噎在喉咙里,看向周潋的视线里颇带了几分一言难尽,实在不想同这两人再多话,索性端着空了的茶盘去了外间。
周潋逗完了人,瞧见谢执神色,又笑着,开口哄道,“好了,是我先前说错了话。”
“如今仇也报了,阿执可该满意了罢。”
他说着,伸手从碟子里拿了谢执先前剥的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口中。
甜味过甚,不过尔尔。周少爷在心里这般评价道。
谢执瞟了他一眼,“少爷不许旁人吃,自己吃得倒开心。”
“这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周潋却不应,只笑吟吟地,低声道,“你若真喜欢,明儿我就去外头买两篓送来,随意你怎样吃。”
“这一点,既然是阿拂辛苦带回来的,就都留给她罢,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声音很轻,更温柔了些,像是初融的春水一般,“先前园子里,阿执应过我的。”
“莫要反悔了。”
第41章 野心现
阿拂总觉得自家公子同周潋之间有古怪。
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几日后清松扛着两篓橘子登门时达到了顶峰。
这小厮素日里分明机灵得很,知晓他家少爷心里那些想头,每每往来寒汀阁时都分外殷勤,一口一个阿拂姐姐叫得极顺溜,眉眼都笑到一处去了。
可这回登门,对着她时却磕磕巴巴,目光闪烁着,都不大敢往她身上落。
阿拂瞧他辛苦,原要叫他进阁子里喝盏果子露歇息片刻,搁在往日里偷这小子早就顺杆子爬了,谁知这回却好似火燎了尾巴一般,结结巴巴搪塞两句,推说空雨阁中还有事作,就忙不迭地撒腿跑了。
“倒好似我们这里头养了个妖怪,他慢一步胳膊腿就要被啃下来嚼吃了。”阿拂将橘子收进小厨房,拿乌藤编的开口匣子单独装了十余个,在案上搁下,随口对着谢执抱怨道。
谢执正在同面前每日一盅的雪梨银耳较劲,调羹在里头搅了半日,才懒懒地舀一口。
听见阿拂抱怨,他随意暼过一眼,瞧见那一匣朱红的橘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尖不经意地抬了抬,伸手拿了一个。
橘肉饱满,汁水酸甜,谢执眼睛微微眯了眯,拿舌尖抿了抿唇角,又往口中送了一瓣。
猫今日醒得早,听见这边的动静,从榻上蹦下来,懒洋洋地围在谢执脚边转悠,尾巴尖儿圈在后者脚踝上,毛茸茸地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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