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狼主的二嫁国师(4)
许嫁这事,前世也有。
只是那时皇帝的奸计已得逞,闻听戎狄大军压境,他只沉吟了片刻,就想到了主意——
皇帝命人找来个死囚易容充作顾承宴,对外宣称国师病重猝然离世,利用百姓对顾承宴的爱戴,在“国师的葬礼”上,演了一把兄弟情深、君臣厚谊:
他一边扶棺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又慷慨陈词,生将这场国葬做成战前动员。
京城百姓大为感动,不明内情的青霜山众人也驰援赶来,更组织了江湖义军和朝廷兵马一起赴前线抗敌。
同时,青霜山也带来了前任掌门顾驰的一本手札,他生前在边关组织义军,多年对战也算熟悉戎狄脾性。
戎狄铁骑厉害、劲弓射程又远,若是正面交锋,锦朝的军队绝非其对手。
但戎狄并不擅长攻城,军队里从不见配备有高大的攻城车,骑兵们也不会搭建云梯。
顾驰早发现,只要避免和戎狄骑兵正面交锋、找一座城墙坚固的城池固守,戎狄久攻不下便会退兵。
前世,札兰台部也是一气打到了析津渡,才被高大的城楼拦下。
最终久攻不下,草原狼主就悻悻撤了。
所以这事不能拖,必须尽快促成。
迟则生变,真被逼急了,难保皇帝不会想到前世那种“令他假死”的主意。
顾承宴含着姜片穿过长廊,他的房间在竹丛后长廊的另一头,房内早烧好地龙,推门进去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这星云馆,是皇帝登基那年专门为他兴建的。
锦朝历代国师都住在宫中堕星坛上,可那地方高逾百尺,入夜后风急屋冷,并不适宜顾承宴养伤。
所以皇帝不仅在星云馆内各处房间都铺上了地龙,还着人专门从京北的栖凰山上引水,让星云馆的后院里有了一池温汤。
而顾承宴房间的西窗,就正对着白雾滚滚的汤泉。
从前顾承宴只以为这是皇帝重情、敬他这个师哥。现在想想,只怕是别有用心、居心不良。
毕竟“春寒赐浴、温泉汤浴”这些词,从来都是帝王对着宠妃讲,其中蕴含多少不为人知的狎昵心思。
唉……
顾承宴拿起腰间那柄通体雪白的剑,这是他娘的佩剑,名为一白,也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摩挲了一下剑鞘,弯着眼睛一哂:
都怪你,给我生得太好了。
进屋被房中的热气一暖,顾承宴明显感觉到那片被泡发了的姜片并没起太大作用,浑身经络的滞涩感不减反盛,额角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他撇撇嘴,弯腰从架子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只雕花木匣,推开木匣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数只长颈胆瓶。
顾承宴从中拿出一只拨开瓶塞,倒出一枚散发着浓郁异香的药丸,抬手正欲送入口中,手腕却被人猛然扼住。
顾承宴眨眨眼,抬眸毫不意外看见皇城使。
……唉。
顾承宴动动手腕,“是药,不是寻死。”
皇城使不信,瞪着他没松手。
顾承宴呿了一声,用另一只手连胆瓶带药丸都重重塞到皇城使手里。
皇城使拿过药瓶,迅速打开瓶盖仔细嗅过,然后又叫来岐山四恶中以毒出名的恶药王来一并看。
恶药王挨个检查了药丸,还捏开其中一枚尝了尝,最后虽冲皇城使点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审视地多看了顾承宴两眼。
顾承宴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接过皇城使递来的药、仰头吞下去,然后才耸耸肩道:
“对,你猜的没错,这药是陆老爷子给我配的。”
恶药王心思被拆穿,哼了一声扭头,“那老不死的也没什么本事,竟然用这样重的量……”
顾承宴没搭茬,只闭目缓过这阵药劲儿。
这药很苦、非常苦,是入京前杏林山庄的陆老神医专门给他配的,用的全是猛药。
入京前,陆老神医看过他的脉,说他只要不劳心伤神、筹谋算计,保持心绪平和、安生养着,等大事了结后就到杏林山庄住下来,施针三年五载,或许能痊愈。
可惜,他和老神医告别后还是成日操心。
而陆老神医也因某次采药意外跌落悬崖,不久后就撒手离开人世。
顾承宴拨弄了一下木匣中剩下的药瓶,瓷瓶磕碰发出叮当脆响。
依照他发病的次数算,这些药少说够他撑个三年五载。比起前世那惨淡的一年命数,那可还真是赚了。
顾承宴笑了笑,将木匣推回去,自然地吩咐皇城使去给他端洗漱用的热水。
“你……”皇城使涨红脸,“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承宴掩口虚咳,坐到床边满脸无辜,“那不然……我自己去?”
皇城使紧紧后槽牙,最终认命地端来铜盆、热水伺候顾承宴。
皇城司依祖宗法、监察百官、不辖三衙,只听命于皇帝本人,作为首领的皇城使,其实身份很贵重。
但都这样了,顾承宴还是摇摇头、长叹一声道:
“你真的很不会伺候人,我是洗脚不是涮脚。”
眼看蹲在铜盆边的皇城使额头上青筋暴起,顾承宴轻笑一声、见好就收:
“所以劳驾,再去给我灌个汤婆子?”
皇城使:“……”
半晌后,顾承宴将汤婆子推到脚边,然后笑吟吟窝回床上,冲面色铁青的皇城使道了好梦。
呯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而顾承宴只是打了个呵欠,抬腿将被角压在脚下,睡意朦胧间,又想到了青霜山。
如今的掌门是他爹的师弟,剑法虽然平平,但性格好、人缘佳,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喜欢和他结交。
这位师叔表面上看是个老好人,但私下里最护短,许嫁国师这事本就荒唐,也不知大叔听到会不会直接昏过去。
但是转念一想,顾承宴又释然了:
青霜山是他的软肋,对皇帝来说何尝不是个变数?
要是让青霜山的人过来,他那些腌臜心思难免要暴露,所以皇帝应该会封锁消息,尽量不露一点儿风声。
至于那班朝臣,顾承宴也不担心。
皇帝是夺位登极,魏美人早死、魏家人丁又单薄,本来就难以在高门林立的京城站稳脚跟。
这些高门望族盘踞在京城数百年,虽然感激皇帝平定战乱,但往后相处,却更看重利益。
原本他们进京时带有忠臣良将,但皇帝多疑、刚愎自用,把这些人都杀绝了。
如今剩下的,多是苟安富贵之辈。
这些人多是文臣,且不是言官清流,累经战乱、家业也损失大半,他们才不会冒险再和北方强敌开战。
无论皇帝怎么想,这班朝臣必定会想办法力促和谈。
拢着被子踩了那暖和的汤婆子两下,顾承宴舒展眉目、阖眸睡觉——
他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往后只怕还有看不完的好戏。
反正这局他已经破了,接下来就看皇帝怎么应对了。
……
宣政殿,锦朝历代皇帝与臣子议政的地方。
凌煋面无表情地坐在金座上,目送文武群臣离开。已经过去少说五个时辰,明月西沉,东方现了鱼肚白。
朝臣们一批批从殿内退出来,落在最后的是代表京中高门的宰相沈氏。
凌煋本以为朝臣们会有几种不同的意见,至少主和、主战,或者有别的妙法转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朝臣们在听完前线紧急军报和戎狄的和谈条件后,竟然都对许嫁国师这事没有异议。
他们争论的焦点,反在如何送嫁、怎样约盟,在何处和谈能保证安全,以及要带多少兵马等细枝末节。
越听,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最终忍不住摔了桌上所有的案牒——
虽然他忌惮顾承宴,嫉妒他在百姓中获得的极高民望,但……他也承认自己有今天全仰赖顾承宴替他谋算。
这些臣子身居庙堂之高、食俸享天下之养,如今国难当头,他们却也好意思腆着脸要国师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