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25)

第52章 五十二
　　第二天季辰起了大早给宋若做早饭，宋若没有拒绝，斯文地吃完后，主动邀请季辰去外面吃饭。
　　季辰尚在和宋若复合的幸福当中，笑着道：“咱们还是在家吃吧，我保证我做得比外面饭店还好吃。”
　　宋若很坚持，一定要请季辰出去吃饭。季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一顿饭就花了宋若半个月的工资，这是宋若能请得起的最豪华的一桌饭。
　　季辰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知道宋若这是在还他那一顿饭，宋若不想欠他任何东西，要和他算得清清楚楚，断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后，宋若在车前彬彬有礼地同季辰告别，他希望季辰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
　　季辰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看着宋若渐渐远去的背影。那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人群中的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季辰揉揉眼睛，只看见近处明亮的广告牌，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这个城市太大了，他的宋若就藏在这个城市里，可他却再也找不到了。
　　王建新这件事仍在网上发酵。
　　舆论风暴中，王建新是个人渣这点一直是确凿无疑，毫无争议，争论点主要是宋若到底算正当防卫还是故意伤人？
　　宋若其实没有非砍那一刀的必要，而且他下手时实在太冷静了，甚至给人一种蓄谋已久的感觉。
　　还有就是他太好看了，很多男人对于比他好看，比他有涵养，比他受女人欢迎的男人就是看不惯。
　　争论中，有一帮男人渐渐开始共情王建新，在网上肆意地辱骂宋若，称宋若为杀人犯，女人都是肤浅的傻逼，因为一张脸连是非道德都不分了。
　　后来王建新的背景被扒出来了，这帮男人更是崇拜之，向往之，替王建新奔走呼号，好像替王建新说了话，自己也能拜入王氏门下。
　　无论网友怎么人肉，怎么辱骂，宋若其实都不在意的。他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
　　不过事件的发展还是超出了宋若的想象，这件事情的落脚点最后居然又到了张妍身上。
　　据网上的知情人士透露，宋若的确是蓄谋伤人，因为他和王建新的女朋友张妍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张妍并不是王建新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小三。
　　当今社会，比小三和出轨更能引爆热点就是小三加出轨，那帮坚信真相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王氏门徒”终于守来了“真相大白”，他们高声疾呼着“反转了！反转了！”像一群眼冒绿光，流着腥臭涎水的低等畜牲，迫不及待地将张妍分而食之。
　　比起同是男人的宋若，“王氏门人”当然还是更恨一切罪恶的根源——荡妇张妍。
　　张妍拜金贪婪，恬不知耻地攀上已婚权贵王建新。身为小三，不受小三的本份居然又勾引上医生宋若，故意让这两个男人在医院里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实在最毒不过妇人心。
　　互联网上，“王氏门人”队伍越来越壮大，甚至不少自诩理性的女人也加入进来。他们抱团羞辱张妍，人肉张妍。为了肃清社会风气，他们@张妍的大学官博，强烈要求大学开除张妍。
　　网上的舆论场彻底变为讨伐张妍的战场，女人为张妍说话那就是婊子荡妇。
　　男人忙不迭地跳出来教育女性：“打人肯定不对，但是张妍也太没有道德底线了。这件事告诉女同胞们要自尊自爱，不要做小三，不要出轨。”
　　还有一些理性高贵的中立派，高高在上地点评道：
　　“让子弹飞一会儿，我们不了解事实不便发表评价，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女人的确是有问题。”
　　“这瓜吃得我目瞪口呆，男女关系也太复杂了吧。”
　　“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一起死了算了。”
　　宋若冷眼看着这荒诞人间，肝胆皆寒，不知所言。


第53章 五十三
　　宋若想做点什么证明张妍的清白，又觉得证无可证，不会有人相信的，现在的发展就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方向。
　　而且张妍又为什么要向这帮人证明清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出轨和做小三了就活该被男人打死吗？这固然有错，但是罪远不至死吧。当今社会上出轨的，家暴的男人比比皆是，有人打他们吗？有人杀他们吗？
　　这样赶尽杀绝，究竟是为了所谓的社会正气，还是单纯为了震慑女人？
　　隔天，程东给宋若来了电话，“张妍在重症病房里醒了，张妍的妈妈也来了，她照顾张妍肯定比咱们更合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别太担心。”
　　挂了电话后，宋若想去看看张妍，哪怕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想让张妍知道这世界还有一个人相信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路过更衣室的时候，宋若正好遇见了小陈，她正在里面轻声劝慰一个流泪的中年妇女。
　　宋若进去打了个招呼，小陈介绍说这个女人是张妍的妈妈。张妍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妈妈因为家暴在张妍初中的时候和她爸爸离了婚。张妍妈妈身体不好，张妍从来报喜不报忧，这件事她当然也没敢告诉他妈妈。
　　但她妈妈还是知道了。也是，现在网络那么发达，这件事沸沸扬扬的，还有谁会不知道呢？
　　张妍妈妈一见到宋若，哭倒在宋若面前，说自己该死，说自己女儿命苦。
　　宋若托着手臂把她扶起来，说一切都会好的。
　　三个人一起来到张妍的病房，谁知张妍却不见了。
　　小陈脸色一变，着急道：“刚才她还在这里啊？”
　　张妍妈妈脸色一变，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宋若拍拍张妍妈妈的后背，安抚道：“张妍是去上厕所了吧？我去找找她，您先别担心，在病房里坐一会儿，我保证把张妍给您带回来。”
　　小陈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宋若的话道：“对对对，张妍肯定是去上厕所了。阿姨您先坐，咱不着急啊，让宋医生去找找。”
　　宋若转身离开病房，电梯一时间等不到，他一路跑到顶楼。
　　宋若心中有股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现在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进入顶楼的门被人打开了，一小撮阳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照在久不走人的楼梯上。
　　宋若心里一沉，满头大汗地推开门，张妍穿着病服站在围墙边上，像一朵开在悬崖边上，枝叶枯萎的小白花。
　　张妍听见身后动静，转过身冲宋若绽开一个苍白的笑脸，眼泪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宋医生，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宋若双手伸向她，温柔道：“回病房睡好吗？我守着你，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我保证。”他一边安抚着张妍，一边缓缓地接近她。
　　张妍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宋医生，我大约是活不成……”
　　宋若慢慢地走过去，“张妍，我可以送你出国，你可以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以前也经历过这些，我理解你，我们是一边的，不要放弃好吗？”
　　张妍低低道：“太累了，我放弃了。”她转过身，低头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繁华世界，然后轻轻一跃，动作利落之极，对于这个世界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地留恋了。
　　宋若飞扑过去，嘶吼道：“不要！张妍不要！”
　　他大约是够到了张妍一片衣角，但那触觉转瞬即逝，他还没来得及用力抓紧，便已然落空。
　　过了一会儿，楼下的人们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还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悲恸的，绝望的哭声。


第54章 五十四
　　张妍死后，这场闹剧尘埃落定。看客们或拍手称快，或假意唏嘘，数日之后又奔赴下一个猎场，物色又一个猎物，开启新一轮的猎杀。
　　宋若还是以前那幅无波无澜的样子，只是比以前更没有生气，像是寄居在人间的一缕幽魂，不知何时便会飘散。
　　宋若再一次向医院递出离职，院长同意了，让行政管理部门给他办理了文件。
　　宋若正式离职那天是个周末，看病的人比往常更多，医生护士忙得团团转。宋若交接好一切，脱下白大褂，准备离开时，程东又一次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