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97)
掌心刺痛,是握紧手指深深,心头的悲戚与愤怒让段茂真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自怀里掏出一张船票,放在林知许的床边,“你既是谢天武的人,那也用不着像我们这般奔逃,以后……”
以后?段茂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后的,他蓦然转身走出病房,不过片刻,寂若无人。
“别喜欢我了……”
声音虚幻地散尽,就连林知许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心中所想,还是当真出了声。
走廊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拧开了收音机。
「据最新消息,榕城已沦陷,目前仍有大批民众被困城内,全国上下都陷入恐慌之中……」
林知许微怔,随后一把拔出了深扎在手背上的针头,殷红的血珠瞬间在床单上淋出斑斑血迹。
从刚才听到的只字片语中他明白,安江城已被谢天武控制,那自己的行踪应该也将很快暴露。
段云瑞不在,自己也不在,只剩下段茂真他们,再有伦萨人随护,谢天武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他们。
或许还可以想办法周旋,让他们将自己送回榕城。
林知许艰难地起身,去拿挂在床边的长风衣,却觉得左边前襟有些坠手。
会是什么?
他并未太在意地伸手探进去,却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仿若被电流击中一般愣住,头皮骤然发麻。
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取出,掌心翻开,阳光恰巧就在上面凝聚了一个耀眼的光斑,刺痛了双眼。
“是表……”林知许无意识地喃喃着,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每一个凹凸都滑过指腹,都给心脏带来一下又一下的,令人窒息的剧痛。
阳光明媚的房间与十年前那条阴暗恐怖的巷子在这一刹那重合,林知许的五指死死扣在表身上,如同年幼的自己一般,陷入了绝望。
他再一次将表交给了自己,然后消失不见。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知许食指微曲,砰的一声,表盖依旧灵活地弹开。
然而眼前一恍,再熟悉不过的表内却在余光里闪过陌生的画面,林知许目光轻抬,却在下一秒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冲上了头顶。
原本光洁无物表盖内,严丝合缝地镶嵌进了一张照片,耀眼的光线自背后笼罩,照片显得一片昏暗。
一定是太暗了,是自己没能看清楚。
林知许小心翼翼地捏起表盘,让光线一丝一丝地攀上手心,一张林知许从未见过,却在心中描绘过无数遍的影像映在了他的眼底。
这,就是他与他的那张合照。
林知许转动着手掌,近乎贪婪地从每个角度去看这照片,似乎只是看着,他就能感觉到当时的光线,肩上手掌的温度,甚至相馆空气里弥漫的,那股说不上来的特殊气味。
这张照的真是意外得好。
与自己那张单人的紧绷无措不同,这里的他自然地微笑着,眼睛里透出的安定与温暖连自己都为之惊讶。
原来在那时起,就开始喜欢上他了吗?
嘴角明明是在上扬,却已泪流满面。
“说我骗你,你也这样。”
就像自己独自去赴死,而你又何尝不是。
如此,我们应算是扯平了。
若结局必是一死,那他想尽办法也死到一处去。
身后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是硬底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表盖啪地一声被合上,塞回到衣兜的最深处,而与此同时,脚步声已停在他身后。
“阿棠,你可真有本事啊。”熟悉的声音响起,“不但死里逃生,还勾搭上了段家的两兄弟。”
第106章 我哥把你托付给了我
“你们要的,不就是我这些本事吗?”林知许转过身,肩下的伤让他无法顺利抬起手臂,只能将外套斜斜搭在肩上,握得极紧。
“司令得知你还活着时很惊讶,不过亦十分赞赏。”杨元龙轻笑,“毕竟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得出这种花样。”
“我已经暴露了。”林知许没有多说,但看杨元龙的神情他显然不信。
“进关卡时段茂真紧护着你的模样可不像是假的。”杨云龙指了指耳后,“要不是这颗红痣,我还认不出是你。”
楼下此起彼伏的引擎声和争执声转移了二人的注意,杨元龙走到窗边向下望去,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若有所思地朝林知许看了一眼。
几分钟后,一名士官进来,“报告长官,楼下的三辆车要走,被我们拦下了。”
杨元龙诧异地看向林知许,似乎没想到他们当真是抛下了他要独自离开。
“信了吗?”
林知许看起来神色如常,杨元龙却若有所思,“为什么没有段云瑞。”
“他仍在榕城。”
“不可能。”榕城里能逃的都逃了,段云瑞的消息必然十分灵通,怎可独自留在危险之地,“你是不是在与他联合起来耍什么花样!”
“我暴露了。”林知许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浮起不耐,“父亲是不是在榕城,我要见他。”
“你不过一枚弃子……”
“父亲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他觊觎段云瑞的到底是什么?”林知许冷冷地打断了杨元龙,字字透着讥讽,“我没用了就弃之如敝履,那你呢?”
“别跟我废话!”杨元龙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你要找司令做什么?!”
即使狼狈的身形在高大魁梧的杨元龙面前不堪一击,可林知许微微抬起下颌,丝毫不惧,“带我去找他,我知道的事,你没资格听。”
“你……!”
“我还有个条件,让楼下的三辆车走。”林知许不给杨元龙开口的机会,“这件事没有段云瑞配合不可能成,若让他知道你们拦截了他的家人,父亲的心愿也必然要落空。”
空气顿时陷入胶着,杨元龙的胸口明显地起伏着,他在权衡,但他显然没有太多的时间。
楼下的争吵声也逐渐传来,杨元龙猛地松开林知许再次向下看去。只见几名高大威猛的伦萨人背着威力极强的重型的机枪与他的兵正在对峙,冲突一触即发。
这些伦萨人不似平常人,楼下拦截的这些寻常士兵,在他们面前好似鸡仔一般不堪一击。
“这些洋人是谁的人?”
“伯格。”
林知许其实并不确定这些伦萨人是谁,他这么说,无非是赌一把就算是谢天武,也不愿轻易得罪伯格。
他果真捕捉到杨元龙神色一瞬的微变。
又是片刻沉吟,杨元龙抬头看向一直在门边上等候的士官,“让他们走,再找几个人守住这个病房。”
很快,楼下安静了,汽车启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林知许默默数了下,三辆车,他们都走了。
走了就好。
林知许忽略了心头那一丝失落,迟疑了下,拿起了那张留在桌上的船票,是南桥到南部第一大港——岭州港的,从那边或去港岛城,或去南洋,都可躲避这场战火。
他将船票折了折,放进了装着怀表的那个口袋,慢慢走向窗边,恰好就看到杨元龙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榕城沦陷,局势将会很快波及这里,杨元龙显然没有时间亲自与他耗着,但上上下下,仅他看到的就有六个人守在这儿。
“麻烦让让。”池简之冲着门口站着的军官微微点头,“我要给他换药。”
林知许一怔,下一秒便猝不及防地与池简之四目相对,看着垂在床边的针头下已滴下了一滩药水,气氛一时尴尬。
“你怎么能把针拔了!”池简之瞬间提了声调,忙转头吩咐护士,“去再拿一套针来换上。”
“不必了。”为首的那名军官进来,指着林知许道,“我们等会儿就要将他带走。”
“不行!”池简之神色紧张,却十分强硬,“他中的可是枪伤,又有感染,你们若是硬带走,要不了多久就会没命。”
林知许略显诧异,毕竟池简之并不是这么和他说的,他为什么要拦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