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34)
这满口硬渣,显然是最劣等的梨子,每月给她那么多家用钱,竟这样明目张胆的克扣。
失眠的焦躁瞬间将怒火放大,白静秋将嘴里酸涩的梨子啐了,正打算叫廖妈妈上来,可余光里一人闪过,教他愣在了原地。
黑压压的人群根本盖不住他的风华,白静秋仅仅用余光就看到,吸了神志。
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这个往日里与他有着万里鸿沟的男人,现在就在他的窗下,手里拿着一个放着吃食的纸卷,低头与旁边跟随着的人说着什么,明明看不到神情,却能感到无限宠溺。
这随着的人……
白静秋嚯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楼下疾步而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将廖妈妈吓得忙出来查看,
“白少爷,您这是去哪儿?”
这一声仿佛唤回了白静秋的神志,他怔了怔,用力剜了廖妈妈一眼,从玄关处扯下了一个网兜,
“去买梨。”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完本周榜单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算了下以后就固定五更吧,分别是,周四、周五、周六、周一、周二。周日和周三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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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想要?买给你。
豆干卤得略咸了些,吃着愈发的口干。
拐过去的弄堂里人少,路口有一位老妪摆摊卖茶水,摆了张看不出本色的木桌和一个条凳。
林知许看见了,拉着段云瑞就走过去,然后示意他掏钱。
“现在和我都不客气一下了 。”
所以这到底是你的本性,还是刻意的演绎。
段云瑞当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但他似乎很享受此刻这般随性的惬意,毫不介意地拉着林知许坐在条凳上,要了壶茶。
直到这时林知许才瞧见,段云瑞的皮鞋和裤脚上沾了不少污泥,反观自己,倒清爽不少。
恍惚间林知许才反应过来,自己因做痴状一直左顾右盼,哪里会管脚下踩了什么,走路全靠段云瑞拉着。
也怪不得自己总觉得段云瑞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把自己拽得东倒西歪,原是为了躲避这些烂泥,可自己的衣裳却不管不顾。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顾着自己?
林知许蓦地茫然,浑身上下泛起了一阵不自在。
他习惯于他人的恶意,轻蔑,或者狠毒。要不干脆不必把他当人看,就像许言礼那样,一句轻飘飘的打死了也不妨事,才该是他应得的。
林知许被粗瓷碗不太悦耳的碰撞声恍了神,因为底不够平,放在木桌上还有些摇晃。老妪每个碗里都倒了一点茶汤,当着他俩的面晃荡两下,泼到了地上,这就算是洗了。
茶汤泛着淡淡的黄,还有大片的茶叶和茶梗碎末跟着一起留在了碗底,一看就知道是极劣质的茶。
林知许渴坏了,捧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了半碗,他没马上放下,而是借着碗与手的缝隙里看去,瞧着段云瑞丝毫没有停顿,自然而然地端起了他面前的那碗茶喝了两口。
身旁的街上水泄不通,他们虽仍满耳喧闹,可这桌凳的方寸之地却显得清净,也觉着呼吸顺畅了些。
这茶不太可口,可二人却有了不成言的默契,让老妪又续了一壶,两包吃食就放在桌面上,一会儿捏一个,没人说话。
在段云瑞的眼里,他既不是任人糟蹋的阿棠,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辱的林知许,他甚至没刻意照顾自己的“痴傻”,只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说些平常话,做些平常事。
对,就是平常,是自己从没未体会过的平常。
似乎段云瑞早已习惯他时不时地发呆,茶续上,他又将兰花豆塞到林知许手上,
“别吃那个了,太咸,就着茶吃这个。”
林知许接过来,没吭声,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他旁边就是挂在摊子上的,已经锈迹班班的煤油灯,火苗兢兢业业地亮着,却被蒙尘的劣质玻璃罩阻隔,只能透出一些朦胧昏暗的光线。
光照在了林知许的手上,也照在了那卷成锥桶的报纸上,他转动着纸筒,似乎是想挑一颗最美味的,可手中的不止是豆子,报纸上的一行标题也同样入了眼帘。
[英华轮埠公司昨日……]
后面的卷进去了,林知许看不见,可这几个字却瞬间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让他记起了自己是谁,该做的是什么。
原来刚才在司令府,段云瑞与袁定波所交谈的,自己没猜出的那个词,是轮埠。
南桥,轮埠。
难道他不在榕城的那段时间,当真是去做与航运有关的事,那他又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去南桥开辟码头航线。
林知许不动声色,捡出一颗豆子,微笑着塞进了嘴里,状似无意地张望,就还是那个心无城府的小傻子。
隔着条繁忙的街道,白静秋提着一个网兜,里头装了三个白净的梨子,就站在一个卖笤帚簸箕的摊子边上,藏在高高的货物后头,望着两个人凑在一起挑挑拣拣地吃着粗制的吃食,喝着低劣的茶水,神色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冲动地追了出来,跟了快百米,现下这样躲在这儿偷窥了半天,也不敢上前露个面。
白静秋此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条浸满水的毛巾,也不顾他疼不疼,被死命地拧着,把最后一滴水也要榨干。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段云瑞是他倾心了一年多的人,满心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就连现下也不过是他气运差,班主要卖他的时候,段云瑞阴差阳错不在榕城。
可那个傻子又凭什么能得到他这般特殊的看待,自己又凭什么不行。
耳边的叫卖声一直没有停歇,震得白静秋耳朵有些嗡嗡,他却一直没挪动,攥着网兜的手被勒得愈发的紧,手指肚都红红白白的。
身边的摊主白了他一眼,应是嫌弃他站久了还不买东西,又专冲着他的方向用力吆喝了两声。
白静秋一震,蓦地醒了,心头空落落地跳了几下,有些慌。
自己早已下了决心好好跟着三少爷,如今做出这种举动已是不该,又怎能心存妄想。
只是这么一想,白静秋就觉得心头那把枷锁“咔哒”一声开了,气血从那儿飞速地游走着,奔进四肢百骸,弹指间似是通了。
白静秋摇头轻笑,转过身正欲走,身后却有几人在低声嘀咕起来。
“个子小,穿蓝衫子的那个我看了半天,好像不太灵光。”
“脑子不灵光,劲儿可不小,我脚都被他踩肿了。”
“又漂亮又够劲儿,肯定能卖个好价。”
“盯紧了,他旁边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看什么时候落单……”
声音逐渐低下去,不怀好意的笑隐藏在耸动的肩膀里。
白静秋的足尖微滞了一瞬,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帮匿藏在十里铺的地痞流氓,偷抢拐带什么都做,林知许这种脸生又泛着天真的漂亮男孩,是他们眼中势在必得的高货。
但他身边跟着的可是段云瑞,一个眼神都能把他们挫骨扬灰的主儿,自己也不必闲操这份心。
而那头的林知许也没想到那伙儿人依旧不死心,茶喝够了就站起来要走,一转头才发现身后是一家旧货店。
虽旧,却干净。
尤其是那橱窗上的玻璃,透得跟没有东西似的,将里头的东西送到眼前,送进林知许的眼里。
眼里的目光凝聚着,在那品目纷杂的旧货里,独看到了一块躺在红丝绒上的银怀表。
他忍不住向前,手像是不受控制地伸出,直到碰到冰凉的玻璃窗后轻微的一颤,然后小心地将指尖贴了上去。
这应是一块有些年头的怀表,店主虽擦亮了,可银壳子上的雕花缝隙里已发黑,就连悬挂的银链子也没了光泽,泛着乌。
段云瑞付了茶钱,转过身见林知许趴在橱窗上,刚要唤他,却也瞧见了那块怀表,怔在了原地。
这块表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自己也曾有一块,但在十年前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他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