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61)
戴岚瘫在宋意怀里,逐渐想明白一件事:宋意今晚不是兴奋,也不是不正常,他只是在尽可能地帮自己分散注意力,逗自己开心。
人们常说,抑郁症患者最多的情绪是抑郁,但戴岚觉得,得了抑郁症之后,自己最多的感觉是一种空虚和无奈,就像是坐在沙滩上,看着海里面的鱼一条接着一条地溺水而亡。
他有时候不明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鱼会溺水呢?
奇怪,就像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一样奇怪,就像他不理解宋意为什么会接受抑郁发作的自己一样奇怪。
一次又一次,自己那些日益离谱的疯癫行径都收在了宋意眼底,戴岚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宋意,那你也给我一句实话,和我谈恋爱是不是挺没劲的?”
闻言,宋意轻轻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他没忍住,又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直到笑够了之后才把戴岚松开。
他们俩面对着面,都不说话,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宋意脸上一直挂着笑,戴岚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宋意扬起下巴亲了戴岚一下,笑着给他讲:“岚哥,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你现在知道你这个问题有多蠢了吗?”
“什么?”戴岚怔了怔,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你说的‘很久’是什么时候的事?”
“嘘——”宋意把食指搭在戴岚的嘴上,“这就真的是秘密了,说了会显得我特别蠢,我不想给任何人讲,你也不行。”
“你……”戴岚还没说出口,宋意就把他吻住了。
“岚哥,我爱你,非常非常地爱你。和你谈恋爱是我目前人生中最有意思的一件事。”
夜班的飞机刚巧路过上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噪声。两个并不熟悉接吻的人,在飞机噪音的巧妙遮盖下,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彼此笨拙的喘息中。
戴岚抬起手,捂住了宋意的耳朵。
他脑子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溺水的鱼能做什么呢?
或许他会化身飞鸟,游荡到最明亮的那片天空。
作者有话说:
精神类药物通常都会有一个滞后性,有像劳拉西泮那样吃完就犯困的,也有很多抗焦虑、抗抑郁药物的药效会持续挺长一段时间,好几天那种,所以在病情稳定的情况下,断药一周左右无异常表现都是合理的。但宋意已经察觉到戴岚有点不对劲了,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确定,要不然今晚不可能这么反常。
【高亮】断药真的很危险,一旦断药期间受到精神刺激就更危险了,但断药和擅自减药确实是很多抑郁症患者摆脱不掉的一段心路历程。宝贝们理智看文,小说仅供娱乐,如果有任何现实生活中的医学问题,一定要咨询专业医生哦。祝宝贝们天天开心,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第四十五章 最渺小的共同体
戴岚做了一个他非常讨厌的梦。
而后回想起来时,又觉得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
他已经有太长时间都没有梦到陈清珏了。戴明安那个混蛋都出现在戴岚梦里过,陈清珏却连个梦都舍不得托给他。
而今天一整天都和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戴岚很难不梦到她。在他的主观意识里,精神病院,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和陈清珏割舍的意象。
但戴岚怕的并不是精神病院,就算害怕,也习惯这份对医院的恐惧了。
恐怖的景象出现的次数越多,恐惧的感觉消解得也就越快。人类的免疫系统总是过分强大,以至于这种恐惧心理也变得和病毒一样,如若没能将人一击毙命,它的伤害力只会越来越低,最后沦为一个拖拖拉拉的长尾,化成一个难看的疙瘩长在心尖上,很难再痛起来,但即便是不痛,它也依旧不好看。
任何异物都有触发危险的可能,这个难看的疙瘩也不例外,一旦一个恐惧被另一个恐惧激活,心里的溃疡就连成了片,变成一块再难治愈的疮口。
戴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在梦到陈清珏的同时梦到宋意。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被牵强地聚合在一起,那些原本只存在于细枝末节的像似性,开始被逐渐放大。恐惧感如同旋涡似的被裹挟着,恶狠狠地往心里钻。
戴岚以前总是梦到陈清珏弹琴的画面,只不过在梦里,眼前的人弹着弹着就不见了,只剩下空灵的琴声,和医院惨白的墙壁。
而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和宋意的接触增加,戴岚开始回想起越来越多小时候的事情。
回忆里,总是温情的画面居多,凄凉的画面居少,有也是零星的一点片段,还没等到想起来就碎了。可回忆越是温情,戴岚就越是愧疚。因为他开始记起来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记忆里的温情,恰恰是被自己亲手打破的。
回华阳的那几天,戴岚去了一趟精神卫生中心,找到当年陈清珏的主治医师,又找了一趟当年自己给陈清珏安排的护工,这才确认戴明安没有撒谎,他竟然真的每个月都会去探望一次陈清珏。
两个人的疯癫程度实在是超出了戴岚的认知,他都能想象到,戴明安在看到陈清珏躁狂和抑郁发作的时候,心里会有多得意——多爽啊,看到前妻因自己发疯,为自己寻死觅活;他也能想象到,陈清珏在戴明安离去后有多崩溃——这短暂的陪伴就像是往冰窖里浇热水,不仅解不了冻,还会愈冻愈烈,直到变成一座结结实实的冰城。
怪不得陈清珏治疗了这么多年却毫无起色,病症的根源在眼前阴魂不散地晃来晃去,能好就怪了。
戴岚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陈清珏那么倔强?倔强到一生都在贯彻浪漫主义。在这个聒噪的世界里,她总是一个孤立自我的陌生人。
现在他想通了,因为陈清珏本身就是一条鱼,她游不到岸上,离不开大海。悲哀的是,海洋恰恰就是她精神痛苦的根源。生活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痛苦,她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催魂索命。
陈清珏属于那种很典型的旧时光里的美人,她的美就像是一张CCD拍出来的老照片,有着粗糙的颗粒感,和近乎是褪色般的滤镜。照片有它自己的故事,照片里的人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她原本是一个钢琴老师,琴弹得极好,也很招学生喜欢。从戴岚记事开始,来家里探望的学生就很多,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师生的相处方式很安静,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弹琴,弹累了就坐在阳台上望风景,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互动,以至于小时候的戴岚一度以为自己母亲和学生关系不好。
长大后,戴岚才明白,只有特别熟悉的两个人,才能够做到不说话的同时也不觉得尴尬。
安静,实在是太难得的一种相处氛围。
陈清珏话不多,无论和谁相处都是一副厌世的神情。她只有在练琴的时候很情绪化,甚至能够忽视天气、忽视时间、忽视周遭的环境,去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
无论华阳的夏日多么的漫长闷热,她都会在入夜时分关掉空调,打开窗,对着架子上的向日葵,弹一首德彪西的《月光》。
在陈清珏琴声下摇曳的月亮,轻得像羽毛一样,随着风,就潜入了夏夜的梦。戴岚从小便喜欢夏天,没有空调也无所谓,清冷的琴声依旧是沁人心脾的存在。
陈清珏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她喜欢弹琴,喜欢做饭,喜欢插花……喜欢做很多没什么用处但又很耗费时间的事情。她常常忙活整整一上午,只为烤出三四个碱水面包,也常常摆弄钢琴旁边架子上的花,一摆就是两三个小时。
她的这些爱好,不仅戴岚知道,戴明安也知道。
一个多月前,戴岚回华阳那次,在过户前特意去家里看了一眼。他发现屋子里不仅没有灰尘,钢琴旁边的架子上,也依旧摆着一瓶插好的鲜花,还是刚绽放的向日葵。
不用猜,花肯定是戴明安放的,除了他没别人。戴岚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新钥匙,多半是陈清珏亲手给的。
看到向日葵,戴岚先是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后就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