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18)
那是充满血腥、死亡、爱欲和疯狂的歌声。
在戴岚眼里,俄耳甫斯是一个太自我的诗人,他过于擅长制造悲伤,沉浸悲伤并享受这份悲伤。
他不是一个全心全意的爱人,他的爱很虚伪,裹挟着都是私欲。
但令戴岚难受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比俄耳甫斯高尚。
在对宋意的感情里,同样夹杂着抑郁症带来的血腥、死亡、爱欲和疯狂。
和一个精神病人相处并不容易。
戴岚没有通往冥府的勇气,他只会控制自己,断掉一切要把其他人拖下水的念头。
这个晚上挺没劲的,抑郁在最暧昧的时刻席卷而来,比起扫兴,戴岚感到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压抑。
回到家后,他满脑子都是:如果未来有一天自己失控了,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太恐怖了,他不敢去想象。
陈清珏在最后两年,完全清醒的时候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患的是双相情感障碍,二型,一种很温和的躁郁症。
戴岚每月坐高铁从月港到华阳去看她时,赶上的不是她躁狂发作,就是抑郁发作。
她会在轻躁狂的时候拉着戴岚的手,哭着求他别走;会在重抑郁的时候,面对着墙躺着一句话都不说。
唯一一次赶上正常状态,是戴岚见她的最后一面。
那天陈清珏向他交代了全部的后事:“把妈妈的骨灰,连同你外公外婆的,一起撒了吧。江河湖海,选个你喜欢的,什么都行。不用来祭拜我,怪没意思的。”
戴岚答应她了,也真的在今年夏天把她和外公外婆的骨灰一起撒在了离月港市最近的海里。
陈清珏拉着戴岚的手,苦笑着说:“我死了之后,你应该这辈子都不想回华阳了吧?你给妈妈一句实话,你还怪我吗?”
戴岚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陈清珏像是心事了了一样,全身都卸了力,开始缓缓地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几年里,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很开心。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在生病,即使感到开心也表现不出来。我知道你不怪我,但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是很愿意见我。”
“岚岚,人都是要为自己活着的不是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没办法。我希望你以后也可以为自己活着,这样至少会很快乐。”
戴岚看向陈清珏的眼神很复杂,他一直不理解自己母亲这辈子活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今天得到了一个再荒唐无比的答案,她说她活着是为了自己。
戴岚充满质疑地问她:“你这样真的快乐吗?”
“快乐啊。怎么会不快乐呢?”
陈清珏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即使病成这样,岁月和病痛带给她更多的仍然是优雅。她还是美的,只不过美得让人看了就觉得易碎,像精致的玻璃瓶,被摆放在最高处,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你觉得生病就不快乐吗?偏执就不快乐吗?疯狂就不快乐吗?你不能用你的思维模式来判断我。”
戴岚不想和她探讨这些哲学问题,这么多年,陈清珏的那些伪逻辑已经让他太累太倦了。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挺幼稚的问题。你真的爱他吗?”
提到戴明安,陈清珏带着笑意的眼睛变得空洞起来,“我需要一个人来爱。岚岚你明白吗?我需要一个感情,让我去逃避那些更痛苦的事。人活着就需要逃避,就像需要食物和睡眠一样。”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对你来说,那些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还有什么是比戴明安更痛苦的?”
陈清珏的表情很绝望:“太多了,真的。我的无能为力就是我痛苦的根源。”
戴岚仍然不能理解陈清珏,她有勇气去面对背叛和苦难,却没有勇气去想着改变自己的婚姻,甚至在戴岚拉她出深渊的的时候,她仍然心心惦念着苦海想着要回去。
戴岚一直以为陈清珏爱戴明安爱到了骨髓里,结果她现在又和自己说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爱,戴明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载体。
她像闯入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样,只不过,在通往人间的路上,她会更残酷地不停地回头。
作者有话说:
人类需要逃避,就像需要食物与酣睡一样。——格雷厄姆·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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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绿洲
戴岚的成长过程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父母恩爱且开明,甚至连十八岁那年的出柜都是顺利的,一句责骂都没有听到。
直到他硕士毕业那年,无意间听到了戴明安和陈清珏的争吵,他才知道,自己父母的婚姻关系和传统一夫一妻不一样,用现在流行起来的词来讲,它是开放式的。
据戴岚了解,开放式婚姻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他父母也没能逃脱这个定律。
戴明安把出轨当成呼吸一样自然,可他会在陈清珏找到新的情人之后变得既体贴又卑微,用尽他能做到的一切去挽留妻子,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而在妻子的心回来之后,他又会转身去找新的情人。
陈清珏深深地陷入了这种婚姻和感情的恶性循环。她是被迫开放的,发现丈夫出轨之后得到的只是一句“那我们都开放关系吧”,可在她真的接受并适应了开放式后,又被丈夫央求着爱他。
戴岚理解陈清珏说的逃避,当年他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什么都没做,按部就班地出国了,然后三年都没回过家。
那天戴岚原本应该还在毕业旅行,接到导师的邮件后,临时决定提前三天回家,把前不久刚写好的论文改一下投个A刊。然后他就在家门口听到了父母争吵的一切。辱骂、哭喊和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把和谐幸福的表象彻底撕碎。
为什么家里的花瓶总是更换款式,为什么瓷砖会换成地板,为什么陈清珏总是开心不起来,为什么戴明安看向陈清珏的眼神永远充满了愧疚……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困惑现在都有了答案。
戴岚有时候觉得缘分真的是个很讽刺的东西。他投中的那篇论文的主题是“现代社会偶合家庭”,原本是一时兴起写的论文,却不偏不倚地命中了自己的人生。
戴岚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他不知道做什么。
那个暑假他无数次地试探陈清珏,可得到的永远都是避重就轻后的甜蜜假象。
他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又没有资格扇两巴掌强迫她清醒。
戴明安处在事业上升期,他不允许自己的婚姻和风评影响到他的仕途。
戴岚不会让自己碰硬钉子,但他会在硬钉子变成软柿子的时候,直接甩给戴明安两个选项:和平离婚,撕破脸起诉。
戴岚唯一一次麻烦褚知白,就是为了父母的离婚案。
褚知白家在华阳的势力很大,戴明安在他们家眼里简直就像蝼蚁一样存在。
戴岚在逼着戴明安选第一个选项。
在这种压迫下,戴明安和陈清珏的婚姻破碎得很容易也很简单。
可戴岚发现,直到这个时候,陈清珏还是爱着戴明安,更恐怖的是戴明安也疯狂地爱着陈清珏。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戴明安对陈清珏的谦卑和恭顺不是假象,他是真的愧疚。
戴岚觉得戴明安的爱与愧疚都很可笑,把陈清珏宠到天上的是他,像丢弃破抹布一样转手把人抛弃的也是他。
戴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这种情感可以被人拥有得这么脏。
离婚对于戴明安来说是一件非常崩溃的事,因为这个,他和戴岚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但离婚对于陈清珏来说同样是一件崩溃的事。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被剪断了,不到一个月,她就住进了华阳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病房里。
其实陈清珏抑郁很长一段时间了,离婚只是刺激出了她的躁狂发作。
最开始的时候,她发了疯一样责怪戴岚,打他,骂他,哭着求他让自己见戴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