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梨(47)
“……”
黎于安看着手中精挑细选的礼盒,还是没能按下门铃,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得在大年三十跑过来——
或许他是想念那个记忆中的味道。
又或许是他内心终究无法割舍下多年的母子情分,毕竟独自一人过年的滋味,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好受。
可转念一想,见到面了能怎么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冰释前嫌?
黎于安知道自己心里有过不去的咯噔,哪怕见了面,估计都只剩相顾无言的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冷意从脚底开始袭入。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自我保护”,黎于安终究没能按下那个门铃,而是将礼盒放在门口,打算就这么离开。
电梯再次响起开门声,意料之外的裴焕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未知牌子的大衣,可身形看着“缩”了很多,黑眼圈明显、还多出了小胡茬,精气神像是迅速枯竭了下去。
反观黎于安虽然伤了脚,但这段时间被晏岑和秦以舜轮番照顾,气色很不错,脸颊两侧还难得有了点肉。
四目相对,走廊厅里的气氛迅速凝结。
裴焕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后槽牙,眼色瞬间不悦,“黎于安?你怎么在这里。”
黎于安呼吸一紧。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他对裴焕还是有种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沉默间,裴焕注意到了门口的礼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这是自己赶着上门?还是她求着你上门啊?”
“……”
裴焕走了上来,带着一丝笃定,“看来是第一种吧?怎么还柱起拐杖了?卖惨给谁看?”
黎于安不打算在这儿和裴焕浪费时间,才往外走了一步——
哪知裴焕骤然将他扯了回去,力度是带着恨意的凶,“你来都来了,急什么?”
“啪!”
没拿稳的拐杖掉在地上。
黎于安来不及去捡,裴焕就果断按下了门铃。
屋内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很急促。
门开的那一秒,安阳的欢喜和激动就同步传了过来,“小焕,你可算来了!妈这段时间学做了好多菜,就等着你……”
放好的礼盒被大门撞开,特别不值钱地倒在地上。
安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站在门口的两道身影,原本充斥着激动的双眸里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复杂。
安阳的视线定在黎于安的身上,后知后觉的激动遍布全身,甚至都忘了继续和裴焕对话。
她下意识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想要去拉黎于安,“小安,你怎么也来了?”
下一秒,黎于安方便活动的左脚就迅速一撤,避开了安阳的接触,与此同时,他猛地甩开了裴焕还拽着的脏手。
“滚开。”
一句话,僵得安阳和裴焕的脸色同时变调。
黎于安透过敞开的屋门,看清了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摆盘,再看了看安阳身上突兀的围裙,一切不言而喻。
黎于安尽量稳住重心捡起地上的礼盒,当着两人的面丢进了楼道的垃圾桶内,像个没事人地快步靠近了电梯。
安阳想去追,结果却被裴焕喊住,“妈!”
“……”
黎于安看着电梯门挡住了走廊里的“母子情深”,自嘲轻笑。
短短几分钟,权当是他给自己不清醒的一巴掌。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再也不会!
…
夜色浓烈,天空却飘起了雪花。
静坐在车内的晏岑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发给了黎于安——
“看,下雪了。”
“什么时候结束?我在等你。”
晏岑发完这两句话,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纯白色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步伐走得很慢也很僵,一瘸一拐地格外明显。
即便如此,晏岑还是凭借着身高和感觉瞬间认出来了来人。
他原本舒缓的眉心狠狠一皱,迅速下车跑了过去,“于安!你怎么回事?”
“……”
黎于安慢半拍地顿住步伐,再抬眸时,晏岑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
四目相对。
黎于安眼眶的红色又重了一分,“晏、晏岑。”
颤抖的尾音轻易泄露出了情绪,原本还僵着的身体也有了栽倒的趋势。
晏岑看见他脚上的拖鞋,直接将他捞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一个人去了哪里?”
黎于安透出一口冷气,没了以往的害羞和挣扎。
晏岑将他带进小区楼内,好歹是避开了室外的雪花和冷风。
黎于安延后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晏岑回答果断,“怕你骗我去吃年夜饭,实际上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
三楼很快就到了。
晏岑按下再熟悉不过的密码,抱着黎于安径直进了房间,确认他坐好后,又转身倒来了一杯热水。
“你看看你,手脚冻得冰凉。”
晏岑气得心尖发疼,又不敢真对着黎于安急,“到底瞒着我去哪里了?”
黎于安垂下眼眸,水杯冒上来的热意浸润了眼眶。
他小声哽了一声,闷声,“我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
晏岑眸光一凝,从这三言两语就中明白了过来,“你去找安阳了?”
黎于安只觉得自己可笑,将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我到了门口、没敢进去,想走的时候碰见了裴焕……”
晏岑早就注意到了他冻得通红的脚踝,“你怎么回来的?拐杖呢?”
黎于安将脑袋埋得更低,“拐杖没拿回来,等了很久也喊不到车,大概都有回家吃年夜饭了吧。”
黎于安在裴焕和安阳面前装得再无所谓,内心还是免不了受到了“重创”。
他在冷风里等了许久,再缓过神时,自己就已经往回走了。
晏岑心疼,“你不知道要打电话给我?”
黎于安没说话。
一来是他被情绪左右,实在忘记了这一茬;二来是在这个时间点,他也实在不会去麻烦晏岑或秦以舜等人。
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却走了很久很久。
右脚从疼到麻木,身心也像被彻底冻住了,黎于安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时间、又是怎么一声不吭坚持着走回来的。
直到晏岑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就彻底崩盘了。
“晏岑,我知道我自己没出息,可为什么?”
眼泪隐藏在雾气里,只留下声线里的一丝哽咽,“她以前几乎都不下厨的,但今天却给裴焕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我、我只是……”
晏岑温柔倾听,“只是什么?”
越是关心,越无法假装平静。
黎于安再也遮不住自己的哭腔,“我只是想吃一碗酒酿汤圆,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行?”
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又溢出一丝孩子气的骄纵和倔强。
“我就是想要!我就想要这么一碗不行吗?”
晏岑拿开黎于安手里摇摇欲坠的水杯,将他揽在怀里安慰,“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给你做,好不好?”
“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别哭了,乖。”
“……”
黎于安将脑袋埋在晏岑的肩膀处,也不打算顾忌曾经最在意的“形象”了。
过了一会儿,他名为“宣泄”的哭声才停了下来,“没酒酿了,买不到的。”
“买得到,肯定买得到。”
晏岑轻抚了一下黎于安的后脑勺,发丝有些凉,“你要是想吃,我就能买到酒酿给你做,不过前提是——”
“你得顾着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