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梨(19)
烟头早已经对着打火机口,可是手指因为颤抖而软绵绵的,怎么都打不着火。
“……”
层层叠叠的委屈弥漫上心头,黎于安可笑嘟囔,“怎么连你都在欺负我?”
他不信邪地咬牙,猛地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
——嗖!
火苗突然一下蹿了上来,没能点到烟头,反而倾斜着烫到了手指。
“嘶唔!”
打火机失手掉在地面,而安全通道的门再次打开。
精准捕捉到这一幕的晏岑迅速靠近,镜片下掠过一丝焦急,“没事吧?烫到手指了吗?”
黎于安原本就没放松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低头回避着他的视线,“没。”
晏岑瞧出了黎于安濒临崩溃的情绪,不放心地去抓他的右手,“我看看。”
黎于安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失控着拦断了晏岑的关切,“我说了没事!你别碰我!”
沉默骤然降临。
“……”
不该爆发的情绪发泄在了最不该的人身上。
意识到这点的黎于安呼吸停止,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抱、抱歉,晏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在暗恋的对象面前维持那点可笑的尊严。
晏岑对上黎于安隐隐发红的双眼,向来懂得说话之道的他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哑巴,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胸口——
有关切,有心疼,却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去安慰。
黎于安知道自己活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但还是想要极力隐藏,他不敢和晏岑对视,逃避着离开,又恰好和赶来的裴意擦肩而过。
晏岑不由自主地跟了两步,才走到安全通道的门口就被赶来的裴意拦住了。
“晏总,就你不适合过去。”
晏岑一怔,“什么?”
裴意看着黎于安离去的方向,对着身边的薄越明说,“这样吧,我跟着他,二哥,你们找地方先坐坐,我迟点再联系你们。”
薄越明隐约看懂了什么,“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
裴意怕跟丢了黎于安,不再耽误时间就追了上去。
晏岑的步伐刚准备跟上,就被同侧的好友拦住了,“晏岑,我们迟点。”
“为什么?”
“你和小黎总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交际吗?你要以什么身份追上去?”薄越明一针见血地反问。
“……”
晏岑被堵了话,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快,但这点情绪并不是针对薄越明,而是针对他自己的。
怪只怪他前两个月自以为绅士而礼貌的“点到为止”,见黎于安不愿意就立刻停下了前进的“攻势”。
这一会儿想要凑上去安慰,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理由。
薄越明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慢慢来吧。”
晏岑没接话,内心却不得不承认——
时至今日,他对黎于安确实存在着一种超脱于合伙伙伴的好感,无法否认。
…
半小时后。
离“豪都”不远的小型静吧里,特定幽暗的环境像是能吸纳一切情绪。
黎于安独自在交流喝着闷酒,直到酒瓶又一次落空,他刚准备招呼服务员继续,一瓶全新未开的威士忌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酒喝急了会醉。”
“……”
黎于安压了压眼里的醉意,仰头看清了来人的脸,“酒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小傻子该来的。”
眼前的裴意拧开酒瓶,慢悠悠地给他又续上了一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黎于安听见眼前人过分正常的说话思路,回过味笑出声,“那你要喝吗?”
“不了,我一杯倒。”
黎于安独自一饮而尽,没有勉强对方陪酒。
苦酒入喉,心里更苦。
黎于安清冷淡薄的眼里晕开一丝潮红色的水雾,是委屈更是痛苦,“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怨我。”
怨他匹配不上骨髓移植,怨他身为孩子却救不了亲生父亲。
眼前的裴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又倒上了一杯酒,很贴心。
黎于安继续缓慢出声,“我告诉自己,她是因为生病,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所以才对我这个儿子不冷不热。”
可到头来,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原来他和裴焕的身世早在一开始就对调了——
这些年,裴焕依旧是不愁吃、不愁穿的裴家少爷,他可以顺利完成学业,然后在家人的安排下拥有自己的事业,所到之处也不缺吹捧和赞美声。
而他就要被迫休学,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接过快要破产的黎明游戏,然后一边转专业读书、一边还得兼顾公司和家人,生活在的冷眼和嘲讽更是家常便饭!
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入喉。
黎于安内心的痛苦却没有随着醉意减少,尘封的记忆源源不断地开启。
“裴意,你知道吗?”
“我大二的时候参加过一场线上模拟的投资比赛,三个多月,我从四五百个参赛学生里‘杀’到前十了。”
可写完最后一轮可实操作的投资方案那天,黎啸还是没能在医院挺过去,猝不及防地撒手人寰。
身为家里唯一的儿子,黎于安只能硬着头皮操办完了葬礼。
那时的黎明游戏面临破产,黎啸为了不拖欠员工工资,生前拆东墙、补西墙私下欠了不少。
“我选择休学的那段时间,正是家里最需要用钱的时候。”
黎于安停顿了好一会儿,将压在心底的往事说了出来,“有一天,我妈突然拿着我的投资方案策划书,说有人想买。”
“五十万,只要我守口如瓶保密就可以,可她不知道,那场线上投资比赛的含金量有多重。”
只要能进入前三,黎于安在实习期就能免招进入世界顶级的金融投资公司,他更能用自己的实力和晏岑真正并肩站在领奖台上!
可是没办法啊,钱能解燃眉之急,他答应了。
裴意突然追问,“那笔钱你拿到了?”
黎于安摇了摇头,不敢深想,“我妈替我处理的,应该拿去还债了。”
他只知道在最终名次和方案报表公开后,自己在裴焕那栏上看见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没有人知道——
时隔近五年,他重新见到晏岑的时候有多激动?
可对方压根不记得在毕业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而只记得当年接替他站上领奖台上的裴焕。
“……”
黎于安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烂透了、坏透了。
他嫉妒裴焕,嫉妒裴焕可以被晏岑记住、嫉妒裴焕可以花钱买走他的成绩,更嫉妒裴焕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晏岑站在一块。
可再嫉妒,他也不敢越界,不敢将当年的真相和情愫宣之于口。
因为那都是他亲自答应让出去的。
他愿意为了家庭、为了母亲、为了公司做出牺牲,可现在的安阳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原来裴焕拿走的是他的人生!不,不是“拿”,是“偷”!
但凡他们的身份早日对调回来,他是不是就可以免去那么多委屈和酸楚?
他是不是就更有勇气站到晏岑的面前、光明正大地说一句喜欢、展开追求?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明明最痛苦的是他,但最得不到重视的人也是他。
黎于安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哭了笑,笑了哭。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身心的双重疲惫,埋头趴在了桌子上。
陪同着的裴意见好就收,立刻将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放到桌下。
他想起还在等待消息的薄越明和晏岑,立刻拿起手机发了微信。
很快地,守在外面的两人就赶了过来。
为首的晏岑从找到的一瞬间,视线就动也不动地落在黎于安的身上,担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