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38)
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吸着烟,陈墨之前闻到这种味道只觉得呛人,这次却神使鬼差地偏过头去,低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的年龄。
“我成年了。”陈墨说。
许是他眼角眉梢的倦意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一刻男人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到陈墨面前,问:“会抽吗?”
陈墨没吭声,接过去含在嘴里,点上火,轻轻吸了一口,被呛得咳了半天才停下来。
男人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方才脸上的愁容被笑意冲淡:“小兄弟,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还学抽烟?”
陈墨忍着想咳嗽的冲动,缓缓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怪不得会有抽烟消愁这个说法,神经被短暂麻痹,只有生理上的愉悦和满足,所有的烦心事好像离他很远。陈墨在白雾中掀了掀嘴唇,反问道:“你又为什么想不开?”
男人一愣,而后沉默片刻,似有感叹地说:“在医院这种地方,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生老病死,人来人去,里面的人躺在病床上难受,外面的人担忧挂念,总之都不好过。”
“是不好过。”陈墨说,烟很快燃到了尽头,被他掐在指间。
男人看了眼手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表情凝重下来,把烟摁灭在地上,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回过头看他,喊道:“嘿!兄弟,人总得往前看,只要活着就有奔头,有缘再见。”
他扬了扬手,佝偻着背走远。陈墨目送他消失在眼前,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人总得往前看。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
今天本该是他跟付泊如一起去海边玩的日子,自己却一声不吭地消失,甚至连解释一句都做不到。
付泊如会怎样呢?
会生气?会担心?还是会在得知真相后恨不得从没认识过他?
陈墨转过身,在医院的反光玻璃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黑发凌乱,满脸疲倦,衣服又脏又皱,领口处还落上了几片烟灰,跟几天前的他大相径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忽然感觉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幅凄清萧索的模样太过陌生,连自己都不敢认了。
陈墨提了下嘴角,给自己安上了一个还算顺眼的笑容,在太阳落山前摸着兜里的几块零钱出去吃饭了。
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陈墨抽不开身,跟辅导员请了一个周的假,暑期社会实践算是错过了,陈墨为这个名额争取过很久,眼下却没什么反应,平静无波地挂了电话。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面相憨厚的女人,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颓唐却明显气质不凡,小声问道:“年轻人,你多大了?”
“二十二。”
“干什么工作的?”
陈墨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一句话就把她接下来所有的话堵回去:“不好意思,心有所属。”
“哦。”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收他打电话的钱,摆摆手道:“一块钱,不用了。”
陈墨没听见似的,把钱放在桌上,垂着头快步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醒来,呆坐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医生从icu里出来,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陈墨知道,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也知道,也许花光了所有的钱都未必有用。
陈墨仰头靠在墙壁上,一直绷紧的肩背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脸上却未见丝毫的放松,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冰冷。
耀眼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处投进来,光线笼罩的地方恰好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许久之后他才站起来,下楼的时候遇见了那天借给他手机的护士,护士也认出了他,微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刚要走又被他叫住。
“你的手机能再借我用一下吗?”陈墨轻声问。
护士这次没犹豫,直接给他了。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没记错的话,付泊如是早上八点半的飞机,这个时候已经离开江城了。
本来约定好要去机场送他,现在也食言了。
不知道他在机场等了多久,走的时候有没有在生他的气。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墨垂着视线,输入了那串他铭记于心的手机号码,敲下了一行字,默然看了片刻后又删掉。
他想说的话太多,但又哪句都不能说。
他的脸色实在差极了,侧脸凹进去,看上去比来来往往的病人更像病人。护士心想待会要建议他去测一下体温,不然就这么看着他都觉得揪心。
陈墨打了又删,最后满腔的话都化为一声轻叹,紧抿嘴角打下几个字,然后点了发送。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别给自己留后路。
-
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湛蓝的天一望无际。
半个小时前的争吵让他精疲力尽。
付泊如心烦意乱地靠在后座上,侧对着窗口,光线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却没能抚平那紧蹙的眉心。
手机紧握在手心里,已经开了飞行模式,什么消息都接收不到。
他找不到陈墨了。
从第一次给他发消息无人回应后,付泊如就处于一种担忧又烦躁的状态。整整两天,他发了无数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去了每个陈墨可能去的地方找,甚至在他的宿舍楼下等到夜深人静,却都没能在临走时见他一面。
然后他辗转联系上了陈墨的舍友,却被告知陈墨一夜之间不见人影,辅导员说他回家了。
为什么突然回家?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
搞什么突如其来的消失,疯了么。
他在机场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的各种猜测让他没办法安下心来远走高飞,最终哪根弦压得不对,付泊如竟拖着箱子要回去。
他父母本就因为这几天发现了他搞同性恋而精神紧绷,见他一副不管不顾地样子,当即气得把他往回拽,父亲挡在他身前,怒瞪着他说:“你要是敢回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付泊如的手指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用力到骨节泛白,他的眼眶通红,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在父母逼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说:“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你以为他愿意见你吗!”
付泊如缓缓抬起头,终于从父母的表情中窥得一丝端倪。
“你们……是不是见过他?”
父亲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强硬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拖,周围人来人往,皆好奇地打量他们。
付泊如最后还是上了飞机。
辗转反侧了一路,下飞机的时候他关了飞行模式,紧接着收到了一条短信。
——“付泊如,保重。”
陌生的号码。
付泊如却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谁。
……
“哎。”护士眼尖地发现即将走出门口的人,出声叫住他。
陈墨顿住脚步,眼神看向她。
护士指了指手机说:“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像是在找你,你要不要回一个啊?”
“不用。”陈墨垂下眼帘,喉咙极轻地滚动一下,“如果有打扰到你就把他拉黑吧,不好意思。”
他没法面对付泊如。
无论是哪种理由,他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陈墨想。
付泊如的未来注定光明似锦,而他从拿到钱的那一刻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陈墨刚要转身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他回头看,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医生,经常出入他母亲的病房。
陈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茫然地看着他跑近,一句话就把他的三魂六魄尽数抽走。
母亲还是走了。
陈墨这些日子像一张紧绷的弓箭,如今绷到了极致,彻底断了弦,大悲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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