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潜水史(5)
“等着,想骂我的海了去了。先到后面排队,啊。”
“......”
想日你倒是真的。
金何坤提口气,“陈老师,我有个问题。您是如何靠着嘴炮,活到今天的呢。”
陈燕西示意他戴上面镜,“能靠什么,生命的奇迹,懂不懂。”
奇迹存在二十八年,陈燕西觉得自己挺不容易。他看着金何坤稍显笨拙地重复基础动作,两人沉入海里时,隔着一串串气泡,陈燕西很不专业地走了个神。
其实也有几次,他本不该再继续存活于世。在潜水中,自负鲁莽、冲动盲目皆为一种致命的动力。
那时他为少年,拎不清“下潜深处”与“渴求上岸”的意义。
直到他彻底走入阴影那天——
“现在我给你示范,如何弥补备用二级头没放好,导致在潜水过程中飘到身后的问题。”陈燕西侧身,将备用二级头放置身后。他没继续刻薄金何坤刚才的失误,选择与“蠢货”和平共处。
“以手臂贴大腿划过,摸到气瓶处,再以三百六十度往前画圈,你就能找到自己的备用二级头。来,试试。”
这些动作不难。金何坤虽对潜水兴致不高,但长期以来习惯优秀,下意识做到完美。授课顺利,陈燕西挺满意。
金何坤见他愉快不少,心底松口气。可别再惹陈燕西喷火,否则今天真会发生流血事件。他的脾气也不算好,在甚高频里抬过杠的管制员能绕地球大半圈。
但莫名的,金何坤遇上陈燕西就总想退让。
可能自昨天提出那个问题后,金何坤发现这人身上有某种气质,与自己太相近,所以惺惺相惜。
金何坤咬着二级头,没入海水时,耳畔唯剩簌簌呼吸声,与汩汩海水撞击耳廓的声音。这是一种全新体验,只几秒,世界从此静谧。
他均匀呼吸,气泡从两侧扑哧哧冒出,由小及大,争前恐后地靠近水面,再尽数破裂。金何坤沉到水底细白的沙地上,膝盖边有成群的细小银鱼缓缓游过。
他再一抬头,阳光远去。因深度不够大,气泡不断搅动头顶海面。光线仅剩目之所及的一片,浮光掠影般。
冰凉海水抚在金何坤脸上,有那么一瞬,像身体中某个阀门“轰”一声骤然而开。
金何坤福至心灵般想到,人有时去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有契机的,一定有。
他突然抓住陈燕西,猛一下从水里钻出来。陈老师大惊,有些愕然地瞪大双眼,以为他不舒服。还没来得及指责金何坤未做上升手势。
“我操,发什么病?”
金何坤取下面镜,在他出国前,有个叫傅云星的朋友曾与他说:坤儿,你要到远离天空、远离喧嚣的地方去。比如大海中,比如山林里。
你才会顿悟。
那货从来都神叨叨的,他撺掇金何坤“发少年狂”时,正端着杯啤酒,大念金刚经。
陈燕西有些紧张,这人看着挺壮硕,怕不是个外强中干吧。他脑子里快速回忆金何坤的健康声明表,确定没遗漏什么重大病症。
“.......难不成你.....晕水?”
......日。
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没,”金何坤甩甩头,水珠溅了陈燕西一脸。
“可能是有点饿,陈老师,什么时候吃饭。”
伸手不打笑面人,陈燕西抹一把水珠。看他状况不太好,心里默念:要爱与和平。
他瞥一眼手表,时间也差不多。干脆领着大爷上船吃饭。
脱下装备,金何坤如释重负,心情好得吹小曲儿。陈燕西站在他身边,暗道莫不是这丫的想偷懒,故意演成那副摸样?
哪来的狗东西!
金何坤不知陈燕西的内心戏,他擦干水,从包里摸出佛珠。为表对陈老师“启迪”他的谢意,不经当事人同意,打算给对方念段大悲咒。
谁知刚转头,只见陈燕西半脱湿衣,正弯腰跟船长借火。那赤.裸白净、肌肉妥帖的上半身,要胸有胸,要腰有腰。
弯个弧度下去,得劲儿又性感。
简直骚了金何坤一脸。
搞得他一咯噔,说:“操了,我佛慈悲!”
陈燕西回身,问:“......悲什么?”
金何坤舔舔上唇,尝了一嘴海水的咸腥味。他正要开口,却注意到陈燕西腰侧有一处纹身,不是花体英文,因此看得十分清晰。
——Whatdoyouwanttodowithyourlife.*
你想如何过完一生。
金何坤与陈燕西对视几秒,眼神一瞬不瞬。
他摸到自个儿腰侧,相同位置、纹有相同的话。
一模一样,一词不差。
“完犊子,”他想,“陈燕西这男人,迷得我有点上瘾了。”
——
坤爷:今天,我想找个小朋友,听我给她念一段大悲咒。
(你他妈可闭嘴吧
注:Whatdoyouwanttodowithyourlife.——《梅尔罗斯》
原著《ThePatrickMelroseNovels》共五部。
现在拍成了迷你剧,由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卷福)主演。片子有点致郁。但比原小说好一些。
小说我只看了两部,因实在虐心就搁置了。
第五章
金何坤的大悲咒到底没念出来,陈燕西叫他赶紧吃饭。
休息半小时,再进行开放水域教学。
理想扼杀在摇篮,一时堵得金何坤没处讲。他在船上时走时坐,骚话憋了一肚子。陈燕西咬着鸡肉,恨不得把金何坤踹水里去。
就在社会老孽畜之间即将引发挠脸大战时,同船的学员心血来潮,要搞什么引体向上比赛。
在船男子共九名,女士们拿着手机说要拍短视频,个个吃完饭,打一梭子鸡血。而另外两位马来教练,一脸懵逼地望着这些华人学员。
国人看热闹、折腾热闹的本事,此刻尽数浓缩在这一叶方舟间。
男士们面面相觑,势如赶鸭上架。大叔级别直接退缩,说自个儿上了年纪,不再是年芳二八的小伙子。
于是正儿八经的小伙子们——陈燕西之流,无奈被推上风口浪尖。
临时组成挑战赛,年龄分层倒还鲜明。金陈二人年长,剩下两个看起来与宋阮差不多。算小男生。
陈燕西装逼,说什么不与小孩同台竞争。金何坤正盯着三天如一日的盒饭发愁,他接收到挑衅目光,不说话,单做一手势。
“您请。”
江湖人在江湖飘,装逼王都喜欢后发制人,赢了还得说承认。好显示出自己不争风头的佛系心理。
显然金何坤就是这种货色。
陈燕西:“......”
不要脸。
但他没觉着自己会输,谁还不是一代风骚了咋的。陈燕西双手抓住船顶栏杆,手臂、腰腹一齐用力,轻轻松松完成一个漂亮的动作。
在仨女士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中,陈燕西以一分钟三十个告结。他甩甩手,同样以“请”的姿势邀金何坤出山。
这一来二去,装出点武侠小说风范。
坤爷手边放着盒饭,嘴里还叼着勺子。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陈燕西,“这就完啦?”
语意里满是疑惑——略带嘲笑与蔑视的疑惑。
陈燕西:“瞧把您能的,赶紧。”
金何坤站起身,甚至都没放下饭勺。他早前将湿衣剥掉一半,身上水渍未干。阳光大大咧咧伸过来,照在他半边躯体上......八块腹肌十分惹眼。
陈燕西瞅一眼,撇开。没忍住,又瞅一眼。
他低头扫了扫腹部,虽然也不差......这你妈,必须承认差距。
金何坤轻松做完三十八个,本来还能再继续。运动过程中,他满脸坏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燕西。
最后一松手,说:“算了,要给老师面子。”
“留下阴影可不好。”
陈燕西:“......”
阴影倒是没留下,但他眼神自从黏上金何坤的腹肌,就再没离开过。
金何坤朝他走去,根本不给陈燕西搓火的机会。他借着从背包里摸烟的姿势,俯在陈教耳边说:“老师,想舔吗。摸不摸,拍照也可以哦。”
“过了这个村儿,还是这个店哦。”
你他妈就是在搓火!
陈燕西的火气蹭蹭冒,差点跳起来挠金何坤的狗逼脸。后者拿了烟,刚叼嘴里。陈老师一皱眉,脑子里闪过什么,霎时职业病就翻了。
陈燕西劈手夺过坤爷的烟,言辞义正道:“老子教你的东西又忘了?是不是要跟宋阮一样抄潜规,你的金鱼脑才能好一点?”
“潜水的时候能抽烟吗,啊!”
金何坤的骚话悬在嘴边,没来得及发表,一个倒退,全部呛回肚子里。
第二次被兜头痛骂,坤爷仍然没能适应,就跟水土不服似的。他僵在原地半秒,眼睁睁看着大重九飞入陈燕西的狗嘴里。
两人瞪眼好一会儿,陈某人“为师不尊”,伸手点点金何坤:“咋了,有意见啊。”
“有问题别跟我抱怨,跟你的血红素打架去!”
陈燕西说完,没叨逼够似的,生怕勾不起金何坤的觉悟。
他一撸头发,干脆嘴炮:“知道不充分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会导致血红素运输氧功能下降吗?知道一旦一氧化碳和血红素结合,就很难分离,就是常说的CO中毒吗?知道一氧化碳中毒在深水不易犯,在浅水区就容易抽抽吗?啊!”
“你要敢说不知道、我陈燕西没讲过,老子今天就给你表演个‘社会再教育’!”
狂轰滥炸扑面而来,金何坤怕了。他本着“偷偷抽烟,大动作不要,转移老师注意力”的想法,才以骚话搓火陈燕西。
不料陈某人的职业道德相当高,未被美色迷了眼。他冷笑着,顺势摸过金何坤包里的打火机。
“嗤——”
一小团火苗跳跃,接着一口烟雾弥漫。
陈燕西把打火机塞进金何坤手里,苦口婆心:“年轻人,醒醒。海底昏厥不是梦,九条命都不够你浪。”
说完,新走马上任的陈婆婆叼着烟,走向船头,仅留一个懒洋洋的背影。
金何坤短路的反射弧终于跑到终点,他后知后觉,猛然一惊,扯了嗓子大喊:“陈燕西你双标!”
自个儿也抽烟,什么混帐玩意!
“怎么,不服?”陈燕西坐在船头,身影笼在铺天盖地的日光里。他没回头,只举手比个中指,“为什么我可以?”
“痴线!我是教练啊。”
金何坤:“......”
已经没脾气骂人了。
午后,海波平静。船艇距海岛有些远,绿意盎然的热带植物如浮漂般,荡在波涛万顷间。湿热海风打着旋儿,一点作用也无。
闹了一阵的学员们纷纷觉出点困顿,各自抱着手机,双双成对,头挨头休息去了。
无人说话,一时静谧。
金何坤落单,只得戴着耳机听歌。他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贴在陈燕西身上。那人端坐船头,风鼓起运动防晒外套,发丝也吹得凌乱。
陈燕西微弓背,没坐直,却意外洒脱得不行。他手指夹烟,反撑在甲板上,视线不知落往何处。
好似要终身如此,拥一片蔚蓝与一城阳光,当一辈子乘风破浪的少年。
且飞且灿烂。
就在金何坤独自发迷时,遥远传来划水声。哗啦——哗啦——
很快,船头的陈燕西侧过身......与谁在交流?
金何坤由于视线受阻,不知发生了什么。按理说,船头只有他一人。接着,陈燕西起身返回船艇内。而船身对面,居然冒出两个划独木舟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