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2:如渊(206)
隋郁接手隋司的工作之后,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处理手头的事务,一面利用隋司的权限去查阅关于隋氏、断代史的机密资料。他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隋司和海森几乎是一体的:他可憎的、残忍的哥哥,几乎跟海森分享所有秘密,毫无保留。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海森是断代史高层蛇尾的女儿,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另一方面,隋郁认为这足以说明隋司对海森确实有很深的感情。他曾以为大哥表现出的所有“爱”,无论对父母、对他、对亲朋好友,还是海森,都是他面具的一部分,是为了更好地变成一个接班人。但海森显然是例外。
隋郁对隋司的工作并不熟悉,大部分事务还是海森在打理。他只要作为隋氏的代表,不断地开会、出席讲座、与别人见面握手就行。一个会说话的,看起来有足够气场的高质量傀儡。
也因此,他有大量的时间去了解隋司留下来的一切。
除了斗兽场和饲育所之外,隋氏在国内特殊人类机构的渗透之深,已经超出了隋郁的想象。他们从高校和政界入手,几十年间几乎已经建立起一个相当紧密和完善的权力网络。毫不夸张地说,即便隋司当日掳走秦小灯和邵清之后立刻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杀,他也一定能够安全脱身。
同时,小型的断代史信徒组织,已经在好几所特殊人类聚集的高校里形成了,尤其是新希望学院。新希望学院过去曾有不少学生是与断代史、饲育所关系异常密切的远星社成员,如今远星社洗心革面,但隐藏在教师和高层管理者里的反对派,仍未放弃自己的使命。他们会定期举办秘密的聚会,在学生中寻找和发展新成员,充实反特殊人类组织的力量。
荒诞的是,无论是纯正的反特殊人类组织,还是断代史这种初心已变的组织,在路径上都殊途同归:他们意识到,实现自己目的的最有力方法,就是获得更多、更高、更不可违抗的权力。
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权力机构的顶点走。把控制特殊人类的权力握在手中,然后毁掉特殊人类——然而到了那时候,真的还能坚持最初的信念吗?权力的香味太过诱人,难以抵抗,断代史就是最好的例子。
向云来听隋郁说这些事情,越听越心惊。“你知道这么多,不会有危险吗?海森是隋司的人。”
隋郁很有把握:“放心,有些事是海森告诉我的。”
向云来奇道:“海森怎么会把这些秘密透露给你?”
这问题让隋郁沉思。他去吐了两分钟后——现在呕吐已经成为两个人沟通时见惯不怪的行为,类似一个打断谈话的咳嗽,不足为奇——告诉向云来:“你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隋司的资料中,有不少关于向云来身份的调查报告,其中便明确写明,罗清晨是向云来的母亲。这些资料放置在极深的地方,而且整理时间恰好就是王都区地陷之后。是专注于拷问弟弟的隋司,尚未跟海森分享的情报。
隋郁却以为海森知道。他在跟海森聊天时,提及罗清晨曾经被海森家收留的事情。得知向云来是罗清晨的孩子后,海森愣了片刻。那时候,她的精神力疯狂涌动,相当异常。鲸鲨的身影先是在室内盘旋,随即无法成形,持续大约半分钟后,才再度缓慢显形。
而海森茫然的眼神也在这三十秒的时间,变得冷静坚定。
“向是Morning的孩子?你确定?”她问隋郁。
隋郁还是第一次听到罗清晨的这个称呼。它不像一个名字,更似一种身份代号。“如果你说的是罗清晨……是的。”他回答,“这是大哥和断代史的结论。”
海森慢慢站起,声音恍惚,难以分辨其中的情绪和意义: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原来是他……
隋郁对向云来说:“她猛喝了一瓶酒之后,回头告诉我一些更重要的密令,还有学校里反对组织的详细资料。”
隋郁说,海森说某些事情的时候,会犹豫很久。说完之后,会紧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含着眼泪:我在背叛阿司。但她不会停,她仍旧会说出隋司的秘密,并总是在结束对话之后询问:Morning的孩子,他现在好吗?他安全吗?
向云来知道。而且唯有向云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唤醒了罗清晨当年深埋在海森海域中的那道指令:Morning和她的孩子很可怜,你决定悄悄地帮助他们。
过去的海森,现在的海森。二十年过去了,那道咒语仍扎根在她的海域里,从未消失。或许那指令当时不会对幼小的海森造成影响,但如今却持续地令她不得安宁,仿佛难以痊愈的牙痛。
攥紧手机,向云来冲动地开口:“隋郁,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看别人都是怪物,唯独看我是正常的?”
第142章
向云来的人生词典里, “冲动”是一个低频词。而每次“冲动”之后,他都会懊恼自己的不假思索。这次也不例外。
对隋郁,他毫无保留。罗清晨、谭月阳、狮牙、蛇尾, 隋郁的父亲鹿角,任东阳,还有隋郁和罗清晨相遇的那个冬日。
诅咒的源头, 诅咒如何扎根。以及如何消除诅咒。
如果说前面那些都是沉重的, 讲到如何消除诅咒, 向云来的语气才有一丝轻快,像是跟隋郁分享一条攀登峻岭的捷径。他没察觉自己说了好几次“你放心”“我可以做到”,他害怕隋郁怀疑他。
他说, 自己已经在任东阳的海域里试验过, 罗清晨嵌入的幻影能跟自己对话,他还说隋郁海域中的幻影也一定能够消除。
“你听懂了吗?”向云来问。
从他提到罗清晨的能力开始,隋郁就没再说话, 聊到吊桥边上的相遇, 隋郁的呼吸更是骤然变粗。隋郁没有回答向云来的这个问题, 直接挂断了电话。
之后,俩人的联络就中断了。之后的几天,无论向云来发信息还是打电话, 隋郁始终没有理会。
向云来的愧疚一天比一天深。现在他的海域是任东阳海域的景象,向云来本就觉得心烦,也不想去看。而充斥在这个海域里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他一点儿快乐的、灿烂的东西都找不见, 阴沉成一潭死水。
隋郁之前对他的恐惧、疏离, 是隋司弄出来的。但罗清晨所做的事情,根本不比隋司逊色。
隋郁会恨我的。他真的开始恨我了。向云来惴惴不安。
但隋郁会原谅我的。向云来却又时时会这样想。一个看到自己就会呕吐, 连精神体都呈现应激反应的人,还要冒着危险去救他,以免他被断代史带走——这绝不能算普通情谊。
他恨不能把隋郁说过的每一句表白心迹的话都拿出来细细分析,给当下的困局提供解题思路。也许……也许还有机会的,只要进入隋郁的海域,在海域里说服隋郁……不行,不能再做这种冒犯他人的事情。向云来轻轻地扇自己耳光。
成日在房子里念念有词地走来走去,龙游问过他好几次:你需不需要我帮你疏导一下海域?但向云来不想把自己海域的秘密暴露给龙游,婉言谢绝。
这期间,他也仍旧为向榕的事情操心。龙游有天早上问他志愿的事儿,得知向榕报了人才规划局的国安专业,龙游登时愣住,正咬着焦圈,却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向云来忙问他怎么回事。龙游把焦圈往嘴里一塞,沉默许久。“太危险了。”他说,“我真的不建议向榕……啊,她已经报了?还能修改吗?系统关闭了?”
龙游越问,脸色越沉。向云来背脊都流汗了:“这专业这么不妙?”
他对这些并不很懂。向榕之前对新希望学院感兴趣,什么特殊人类生物学、海洋学、心理学……听起来都是理论学科,虽然难找工作,但绝无生命危险。向云来并不晓得国家安全学具体是什么内容,但至少听起来,它十分安全。他担心向榕,也不过是担心她之后无法顺利毕业,或者无法顺利就业,却从未想过这专业本身,似乎就不太对劲。
“你知道发生在韩国济州岛的鱼龙事件吗?”龙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