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4)
李婶又问:“可这和咱们丞相有甚关系?”
老吕不徐不疾地卖了个关子:“你可知咱们丞相当初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将军摇身一变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上三家的老臣在朝中累积了几代人脉,权势更是根深蒂固。当年圣上刚登基时年岁尚轻,为避免被这些老臣牵着鼻子走,他便开始扶持咱们丞相,意图借张家的力量去打压上三家的旧臣。”
老吕继续故作高深道:“皇上这次要立乔贵妃为后,做的便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事情。只不过当年是扶张打乔,现在啊,反过来了——”
岂料众人听完之后的反应却甚是平淡,似乎对朝上此类勾心斗角之事并不感兴趣,折菜的折菜,焯水的焯水,聊天的聊天,就连丫丫也听得有些犯困了,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抱住了胖猫儿,不嫌热地往那大脑袋上蹭了蹭,钟淳迷迷糊糊地回应了一下,把丫丫激动得直叫,又对着那肉乎乎得脸蛋上香了一口。
事实可证,比起朝廷上的风起云涌,大伙们还是对乔贵妃本人更感兴趣些:
“听闻那乔贵妃今年才满二十,生得那是含苞欲放,我见犹怜,正是桃花一般青春的年纪,也怪不得皇上起了立后的心思。”
“是床上功夫好吧,你看那淑妃进宫前也是艳冠群芳的美人,倒也不见得皇上宠她,那乔贵妃定是学了些缠人的本事,才哄得皇上夜夜留宿她那……”
“……别说了!还有孩子在呢!”
“……”
孙姑忍不住插嘴道:“我侄子当职时见过乔贵妃出门的架势,听闻她乘的尚辇足足有十二随行侍女呢,车上挂满了珠玉黄金,像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甚至比皇后娘娘还要奢华。”
“那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了。”一个小女娃有些艳羡道:“ 不知道她和皇后娘娘哪一位生得更好看。”
“自然是皇后娘娘好看。”众人反应倒是很齐。
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的老吕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你们见过她的面貌?”
“没见过。”一人笑道:“不过,能让皇上和咱们丞……咳,这等风姿神秀的男子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定然并非寻常女子,那些徒有其表的美人怎可与之相比?”
话语刚落,七嘴八舌的人群竟渐渐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丫丫见怀中的胖猫儿忽然又精神了起来,乌漆漆的眼睛张得溜圆,还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模样甚是可爱,不由咧着嘴上手揉了又揉。
半晌,李婶忽然轻声道:“府中人多眼杂,以后这种事儿就别再说了。虽说说者无心,但指不定让什么有心之人听去,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那人似乎也意识道方才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是,李婶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
片刻后,有人去井中捞了西瓜上来给大家切来吃,众人又三三两两地开始闲聊,气氛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然而钟淳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简直心痒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能口吐人言,抓住刚才那个吊他胃口的家伙的领子,让他把刚才那些未尽之言跟倒豆子似的倒出来。
他先前在宫中便有听过太傅张鄜对已故的先太子疼爱有加,几乎视若亲子,但不知其中竟有此等因会缘由。
这些日子他在张府内四处溜达,见府中大小厢房院落错落有致,但有许多院中林木繁芜,石阶上青苔丛生,不似有人居住。
而张府近十间厢房中,竟无一处是女眷的住所——
这莫非也与丞相单恋先皇后的传言有关?
钟淳近日天天赖在后厨,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些朝中大臣们家中的大小八卦,知道这朝中但凡官位高于五品的,府中定然是妻妾美眷如云,虽也有几个洁身自好的,但总归是娶了正妻,有了不少子嗣。
而丞相除了张暄这一个儿子外便再无其他子嗣,这么多年既未见他娶妻纳妾,也未见他宠幸过别的什么人,在当今世上倒真算得上奇事一桩。
第4章 黄粱(四)
但只不过几日,心大的钟淳便将这些宫闱秘辛给抛之脑后了。
伏暑的天气实在毒辣,他变成猫之后似乎比人身还要惧热,有时即使躲在树荫下也难得一个整觉,白日里便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在苦苦寻觅了府中的大小厢房后,钟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张府中最凉快的地方便是丞相的书斋与主屋。
兴许是性情喜静的缘故,张鄜在书斋与卧房的庭院中种满了苍翠的松树与槐树,群木高耸挺拔,枝叶遮天蔽日,即使在日头最盛的正午时候,两处室内却依然如同深山尽处的古寺禅院一般幽远清静。
主屋后的空地并未用来挖池建亭,而是种了苦楝、石榴、枇杷、枣树此类的果树,月洞门前还栽了一小片藿香,花儿只有米粒大小,浮着一片淡而馨然的紫色,在草丛中一簇簇悄无声息地生着。
这一日午后,趁着丞相不在府中,从后厨那吃饱喝足的钟淳便干起了鸠占鹊巢的勾当,偷偷溜进了那人的蝉饮斋,寻了个晒不着光的竹榻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朦胧中,他听见附近有什么东西碰撞的轻微的动静,以为是进来打扫的侍女,便没怎么在意地翻了个身,谁知下一刻便被人猝不及防地蒙头套上了一个黑网———
“嗷——!!!”
钟淳大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试图用爪子破开那麻袋,但整只猫却被人反手牢牢地扛在了肩膀上,成了个憋屈又动弹不得的姿势。
他被人绑架了!
眼前一片昏天黑地,钟淳奋力地扭动嚎叫着,期望着门前的侍卫能发现自己,可那绑架他的人身手实在是好,没几下便背着胖猫儿灵活地翻出了窗。
钟淳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知晓自己已然到了院外,心下绝望至极,不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又过了半晌,他听见麻袋被解开的动静,还未来得及睁眼,自己便被人给抱进了怀里乱揉了一通,耳边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教你乱跑!下回还敢乱跑不!”
“奴儿三三,想我了没?”
钟淳仰起头,果不其然望见了张暄那张俊秀的小脸蛋。
也是,府中除了这小魔头又还有谁能如此肆意地进出丞相本人的主屋呢?
“你别这么看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不拿藤条抽你了……”
张暄见那胖猫儿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伸出爪子作势要抓他,心中不仅不怒,反而更觉这几日未见的东西变得更讨人喜欢了,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脸颊:
“这几日在阿父那里不好过吧,你看看你,脸颊上都没剩几两肉了。阿父喜洁,最讨厌你这种长毛的畜生了!他肯定不会允你进他的卧房——”
“只有我不嫌弃你,连睡觉都抱着你,你今后也要对我好,不能再乱跑了,知道吗?”
钟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家的好人待人好的方式是趁人睡觉的时候绑架他啊。
张暄见那猫儿虽面露不悦之色,但似乎并未生逃跑之意,只是乖乖地坐在原地,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心下便放心了。
“奴儿三三,一会儿我便要去学堂念书去了。”
钟淳心想:去吧去吧,这熊孩子再逃学,估计下一次挨藤条的就是他本人了。
谁知下一刻便听那小魔头幽幽地道:“可是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
“奴儿三三,你同我一道去学堂好不好?”
“……”
钟淳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人一把薅住后颈毛,给提溜塞进了竹编的学篓里,而后便被一盖给封在了里边。
“嗷!!!”
听见奴儿三三愤怒的叫唤声,张暄放低了声音,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嘘,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被先生们发现就糟了……别担心,这几日被关禁闭的时候我还给你准备了上学穿的衣裳,你穿了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