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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23)

作者:岩城太瘦生 时间:2019-10-23 17:14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可是,师兄——”
  许观尘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为了你的七殿下,你有没有盼过,要老师快点去死?”
  杨寻连最后一颗钉子也不管了,暴怒跳起,喝道:“我没有!”
  “好吧,就算你真的坦坦荡荡,从未盼望过老师去死。但是——”许观尘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慢慢地透到杨寻的心里去,“老师是因为你死的。”
  杨寻扼住他的脖子,手渐渐收紧:“不是我,是你。”
  “是你……”许观尘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如果……你一定要有人给七殿下陪葬,老师为了你,已经、先去了。”
  许观尘被掐着,嘴角流出鲜血:“我猜……书房案上那本《南华经》里,应当有老师给我的信。某一本书里夹着……应当……也有老师给你的信。”
  “你猜的对,《南华经》里确实有老头给你的信。初三那日,你来书房之前,我就把信拿走了。”血迹沾染到杨寻的手上,他嫌脏,便松开了手,“不过你又猜错了,老头却没有给我留什么信。”
  现在想来,初三那日,杨寻取了信,就退到了院子外的竹树下。许观尘进去时,他就已经在里边等着了。
  后来在廊下,杨寻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在那时候他就想动手,只是被忽然进来的小成公公打断了。
  迫不得已,为了掩饰,杨寻才与他演了一出师兄弟就此决裂、各不相干的戏。
  许观尘道:“有的,一定有的。”
  杨寻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到底,老头子还是最喜欢你。为了你,连殿下和孙子都不管了。”
  “不是。”许观尘满口的鲜血,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老师从来都一视同仁。老师……为他二人立了牌位,以死殉了七殿下与何公子,也全了你的意思,还想在你铸成大错之前……把你给救回来。”
  “师兄……老师一直都待你很好。”许观尘吐出鲜血,几乎染红半幅衣裳,到最后,只能用气声说话。
  杨寻见他模样,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只抬手抹了抹他嘴角血迹。
  许观尘呕血,竟是止不住的。
  他被吊在梁上,毫无生气,只有吐血的时候,才无力地晃荡两下。
  “你这是……”杨寻推了他两下,“怎么回事?”
  鲜血与胭脂混在一处,许观尘森森然地笑了:“师兄……就算你不杀我,我原本就、活不长久了。”
  “你什么意思?”
  杨寻猛然想起,许观尘被他打昏的时候,帮他换上朝臣礼服时,他背上盘着一道长蛇似的刀疤。
  杨寻忙问道:“背上那道疤是谁弄的?你是不是被萧贽威胁,被扣在宫里了?”
  “不是萧贽。”许观尘笑了笑,啐了一口鲜血,染在他的衣襟上,“你不会看不出来,伤我的人不精通武艺,又怎么会是……萧贽?”
  许观尘微抬起头,目光渐渐澄澈清明,落在面前萧启的灵位上。
  他轻声道:“师兄,你说我背主忘恩,负了七殿下。我且问你,我是怎么负的……七殿下?”
  最后那三个字,许观尘是咬着牙,从喉咙里、从满口的鲜血里挤出来的。
  血水溅了杨寻一脸,他自乱了阵脚,目光微闪,喃喃道:“除夕宫变,七殿下说你贪生畏死,从前又与萧贽有了苟且,定国公府的轿子,抬着你进宫去了。”
  许观尘继续问道:“我进宫时,师兄又在哪里?”
  “我在城外。”
  许观尘了然地笑了笑:“那也就是说,原来那时,你不在……”
  “我从城外回来,正好看见你定国公府的轿子进宫。萧贽连盔甲刀剑都没来得及卸下,就亲自在宫门前迎你,好深的感情,好厚的恩遇。”杨寻道,“你一入宫,未有多时,七殿下在城门外遇险,你敢说这事,与你无关?”
  “我……”
  杨寻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要他别再说话,也别再吐血了。
  而许观尘微张着唇,鲜血自嘴角溢出。他险些被自己口中的鲜血给呛死。
  过了一会儿,杨寻终于放开他,转头看着萧启的灵位,发了会儿呆。
  许观尘昏昏沉沉的,实在是没力气说话,只能勉强睁着眼睛,看着他。
  杨寻一撩衣袍,在萧启的灵位前跪下,磕过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面色阴沉。
  放置萧启灵位的小案上,只有两支白蜡烛,却没有贡品。
  杨寻对许观尘道:“总归是你害死了七殿下,是你负了他。倘若不是那时你同萧贽说了什么,七殿下怎么会就死在城门前。”
  案上没有贡品,却有一把檀木长弓,一支蓝羽箭。
  杨寻拿起弓箭,转过身,对着许观尘架起弓箭。
  许观尘恍恍惚惚的,眼前犯花,只看见箭尾那一抹蓝颜色。
  如今想来,初三那日,他来何府奔丧,在何府附近寻到的那只蓝羽箭,应该也是杨寻的。
  杨寻不知道萧贽在马车里,他一开始要杀的,其实是许观尘。
  在老师的书房外,是这样;在何府门前,也是这样。
  杨寻略眯起眼睛,将箭头对准了他:“你还欠七殿下一箭。那年在围猎场里,七殿下是替你挡了一箭,你先还给他,我再让你给他陪葬。”
  “这支箭……”
  杨寻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七殿下替你挡箭,你的命是七殿下给的。可是你呢?前几日在何府门口,你又想要替谁挡箭?”
  “这支……”
  杨寻执着弓箭,向他走近:“我问你,那一日在何府门口,你喊了一声什么?你又把谁扑在马车里了?你要用七殿下救下来的命,给谁挡箭?!”
  “你喊的是萧什么,你给萧贽起的别号爱称?你把萧贽按倒在马车里。你是七殿下救回来的,你却要为萧贽送命!”
  杨寻在他面前站定,用抹了毒的箭头抵在他胸前,一字一顿道:“乱臣贼子,背主忘恩。”
  “那时我不过试你一试,你却认得比谁都快。”
  “这么说你,说错了吗?”
  “你还要说你问心无愧,还用老师说的话让自己安心。那是老师心善,不愿意教训你,你若真是问心无愧,你同萧贽是怎么回事?”
  “你十五岁从青州回来,在萧贽府上住了三年;去雁北一年,从雁北回来,又与萧贽混在一处;现在更是住在宫中,住了三年。要我说,你该不会早就与萧贽勾搭好了,假意赚取七殿下信任。”
  “七殿下那么看重你,你怎么敢?”
  许观尘紧紧地闭着双眼,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杨寻堵回来了。
  他垂着头,蓄了一会儿气力,才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我问你,你手里这支箭……是你的吗?”
  杨寻嚅了嚅唇,终是说不出话来。
  “若是你的,这样看来,当年行刺七殿下,恐怕你也有嫌疑。”
  “不是我。”杨寻握着蓝羽箭,箭头没入许观尘胸口几分。
  许观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谁的?”
  “是……”
  “想来……”许观尘恍悟,“这支箭是七殿下的遗物,你保留下来的、七殿下的遗物。又想来……七殿下,应该不止有这一支箭,他应该还有、一个箭囊的箭。”
  他死咬着下唇,忽然之间,有个荒诞无比的念头,冒了出来。
  当年围猎场行刺萧启,之后在驿馆里对他暗放冷箭,如今看来,如果不是萧贽,那便是萧启做的。
  到底没有证据,许观尘也不敢再想。
  只是想见自己从前的掏心掏肺,再看看现在杨寻对他的忠心不改。
  许观尘扯着嘴角,轻笑一声,眼角却滑落两行热泪:“你看,他自己也有这种东西,却从不告诉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许观尘能想到的东西,杨寻自然也想到了,或许他一早就想到了。
  只不过他不信。
  “徒费口舌,搬弄是非。”杨寻将蓝羽箭拔出,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搭弓射箭,“你闭嘴!”
  蓝羽箭穿过吊着许观尘的粗麻绳,钉在后边的墙上。
  手上麻绳一断,许观尘就掉下来了。“咚”的一声,准准地落在脚下的棺材里。
  尚有些许清醒的意识,许观尘偏过头,将口中鲜血吐出来,喘着粗气。
  杨寻放下长弓上前,摆弄他的手脚,叫他在棺材里,躺得好看一些。
  “你别动了。”杨寻按住他的手,“你想再挨一下吗?”
  “你是不是以为……你方才强撑着,与我东拉西扯的,拖延了不少时候,好让萧贽寻你?”
  “老师了解你,我也那么了解你,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杨寻温柔地抚了抚他的鬓角,低声唤道:“小师弟。”
  “我不过是在等时辰,现在时辰到了。”
  杨寻扶着他的脑袋,用玉枕垫着他的脑袋,一个一个掰开他握成拳头的手指,要他温温顺顺的放在身前。
  杨寻理好他的衣袖,扯好他的衣摆,又重新给他梳了梳头发,匀开他唇上鲜血,做胭脂用。
  许观尘面色苍白,唯有唇角血色还是红的,眼中一点光还是亮的。
  最后杨寻站起身。
  盖棺。
  眼前变得全黑的时候,杨寻伸进一只手来,抚了抚许观尘的眼睛。
  “到了地府,你我都会变成从前的模样,那时你再喊我一声师兄,我便应你。”
  “每回上早课,你都藏在我身后睡觉。我坐得直,帮你挡着老师,摸摸你的眼睛,叫你好好睡。”
  许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挡了一下,却被杨寻按住了。又张了张口,还想咬他一下,也被杨寻捂住了嘴。
  “这回也一样,你好睡啊,小师弟。”
  棺材终于盖上。许观尘静静地躺在里边,微微侧过头,放缓呼吸,听着外边杨寻敲钉子的声音。
  一声,两声……
  一颗,两颗……
  六颗钉子全部敲入棺材之中,杨寻好像是起了身,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搬了什么来,砸在棺材上,砰砰地响。
  后来许观尘明白了,那是老师的藏书。
  他要把自己,连同棺材里的何祭酒与许观尘一起烧死,这里又是老师从前藏书的地方,别的东西没有,就是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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