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诓世(78)

作者:大咩哥 时间:2019-08-02 16:44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裴戎迟钝回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离去的苦海杀手。下意识迈开脚步,便要跟去。
  他的身影,在千万人中是那样的不起眼。他的脚步,在隆隆足音中是那样的不可闻。
  然而,好似心有灵犀,御众师侧身回眸,穿越茫茫人海,与他四目相接。
  裴戎因这一眼,心脏一颤。
  肌肉紧绷如铁,牙冠因扣得太死,发涩发酸。想要质问,又想要祈求。
  但他该说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加快足步,追了上去。
  却见御众师对他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迈出的腿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心冷了下来,手足跟着发凉。
  梵慧魔罗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转向陆念慈道:“还记得我们打的赌么?”
  陆念慈微微一怔,下意识“嗳”了一声。
  梵慧魔罗道:“胎藏佛莲被神秘人物夺走。”
  “道器之争,你我皆败,没有胜者。”
  “尹小婉依旧留在我苦海做客。”
  “至于他。”他伸手一指裴戎,淡淡道,“还给你们了。”
  说罢,转身而去。
  小白猫冒出头来,从裴戎怀中跳下,追向梵慧魔罗。跑了几步,回头看一眼孑然独立的裴戎。呜咽一声,原地徘徊一阵,最终反身折回,攀上裴戎身体,重新窝入他的怀里。
  裴戎缓缓闭眼。
  看不见独孤惊骇的目光,听不见拓跋飞沙暴怒的吼叫。周围震惊、怀疑、揣测、非议之声忽远忽近,他没办法听清。
  其中,最为震惊的要属慈航的剑客们,他们茫然无措地彼此对望。对于苦海的刽子手竟成是自家门人这件事情,一时无法接受。
  裴戎背对他们,看不到面孔。唯见脊背如同插了铁条一般停得笔直,强韧、不屈。
  然后他回头,冷峻坚硬,满身煞气。任谁看,都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杀手。这让慈航弟子们更加无法接受。
  见他大步流星向霄河殿尊走来,有人下意识拔剑相对。数百年的交战,对苦海的仇恨已被烙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裴戎推开颤抖的剑锋,没有给对方哪怕一个眼神,径直走到陆念慈面前。
  陆念慈定定凝视着他,如同所有与裴昭关系匪浅的人一般,用力在他脸上寻找属于那个男人的痕迹。
  半晌,笑道:“戎儿。”
  裴戎抿唇,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将青川引解下,放在地上,深深垂首。
  “霄河殿尊,裴戎潜伏苦海近二十载,功亏一篑,一事无成。”
  “令您失望了。”
  陆念慈摇了摇头,将人扶起。
  见裴戎不肯起身,轻轻一叹,倾身将裴戎搂进怀里,拍了拍。
  “走吧,我们回家。”
  裴昭之死,红尘之秘,封存的往事,埋葬的真相……宛如此时下起的绵绵阴雨,薄凉地落在心间。
  裴戎将头垂得更低,遮掩他狼也似的眼神。
  【第三卷 •胎藏佛莲•完】
  《卷四·红尘之秘》登鼓鸣九响,山河影动摇,江海阔无涯,莫问英雄路。


第83章 海岸议事
  那是一个转折点, 无论是对于裴戎, 还是天下。
  就像是每朝每代, 都有一件大事,作为兴衰轮转的标志。譬如封狼居胥, 譬如封禅泰山。
  虽然作为一条怀有异心的鹰犬被前主抛弃,下场狼狈落魄,瞧不出一星半点可与这些大事相较的份量。
  然而那是他第一次踏出养狗的笼子,没有鞭子, 没有命令。纵使茫然无措,但每走一步, 都是基于自己的选择。
  出生于铁笼中的狼崽,未尝过自由的滋味, 许曾安于现状。然则一旦解开枷锁, 任其奔驰旷野,呼啸山林,那便别想要他再如家犬一般,甘心脖套绳索, 摇尾乞怜。
  而裴戎所要去往的慈航,没有阿蟾。
  于是, 无人能再困住他。
  御众师坐在苦海北岸的礁石上, 望白浪击石,群鸟飞掠。
  身后立有四人, 拓跋飞沙、独孤、依兰昭与魏小枝,除了一名苦海叛徒, 显露于世的诸部部主悉数到齐。
  御众师背对他们,穿着藏青色的阔袍,腰带疏疏一系,不时流风过襟,鼓动广袖飞扬。
  身上停满鹰鹘,如披一件灰墨相杂的轻裘。
  鹰鹘钩喙利爪,翎羽丰峻,顾盼间神情鸷猛。在部主们靠近时,扇动羽翼威吓以对,骄烈非常。
  但只要被御众师的手指抚过,它们又立即偃旗息鼓,婉顺乖巧像是一只只刚破壳的鹌鹑。
  拓跋飞沙一面盘算找机会抓几只不知好歹的“野鸡”炙烤加餐,一面事无巨细地向御众师汇报长泰之战事了,天下各派的反应。
  比起被神秘高手夺走后再无踪迹的胎藏佛莲,真实身份竟是慈航道子的刺主裴戎显然更为令人关注。
  “那叛徒满手血腥,在我苦海的庇护下,无人敢寻他的晦气。此刻离了苦海,被他杀亲弑友的余孽们蠢蠢欲动起来,欲往慈航讨个说法。只怕慈航道场的伪君子们,未必舍得下脸面保全他。”
  他外表不动如山,内心却早已眉飞色舞,抬掌前推:“莫如我们暗中推助一把,既能抹黑慈航的脸面,也令那个叛徒不得好过!”
  停在御众师左肩的铁背隼回头,冲拓跋飞沙发出一声凶狠的低唳。
  然后被御众师按住脑袋,拍了拍粗壮的脖颈,再轻抚至后背。它立刻像是被抽去了横骨似的,只会软啾啾地叫着。
  御众师道:“小事,与要务无关,不必浪费心力。”
  拓跋飞沙面色一僵,满腔兴奋湮灭。腹生牢骚,不敢妄议,只得不甘应声。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以为是魏小枝。阴沉着脸看去,却是依兰昭,顿时一口气憋在嗓眼里。
  心道,老子当初灌了多少酒,才寻了这个臭婆娘做盟友?
  依兰昭仗着得御众师欢心,从来不把其他部主瞧在眼里。即使是拓跋飞沙这个盟友,也不得她几分尊重。
  她向御众师垂首道:“裴戎是慈航道子的消息不但震惊世人,亦使刺部上下人心惶惶。不少刺奴上蹿下跳,想要改换门庭,生怕受到裴戎牵连,闹得苦海不甚安稳。”
  “如今局面不同往日,我们与慈航间的摩擦越发激烈。刺部是我苦海破甲剜心之匕,万不能在此时出现差错。还请大人早日选定新任刺主,稳定刺部军心。”
  “确该如此。”御众师颔首,“你们可有人选?”
  拓跋飞沙斟酌着推荐了几人,各部皆有,但大多是自己的党徒或是已被他暗中收买之人。
  依兰昭则耸了耸肩,道:“全凭大人做主。”
  魏小枝旁听政事,惯是一声不吭。在垂问的目光看来时,胡乱地摇了摇头。
  最后,众人齐齐看向独孤,只等刑主发话。
  独孤顿觉芒刺在背,脸孔缓缓绷紧,心中忐忑不安。
  先前依兰昭说,刺部上下人心惶惶,怕受裴戎牵连。而这苦海之中,若论谁受牵连最大,排第一的绝对是他这位裴戎的密友,然后才能轮上那群刺奴。
  他与裴戎同一批入苦海,又曾出师于同一位杀手师傅。虽任刑奴、刺奴时,分别数年,但在成为部主之后,又迅速缔结盟约,同进同退。
  关系密切至此,若说半点不知情,连他自个儿都不信。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他这位负责纠察赏罚的刑主,还就真他娘的半点儿都不知道,裴戎那小子竟然是慈航道场派来的卧底!
  这几天,他一时愤怒,一时憎恨,几乎将狱中所有囚徒活剐殆尽。
  要说他与裴戎间的情谊有多么深厚,那是对苦海培养苦奴手段的一种侮辱。
  苦奴们的心经过千锤万击,又历霜冻雪埋。是硬透了、冷透了的玩意儿,被人揣在怀里焐不出半分热度。
  当初的独孤也是熬不下去了,打算找一头看得顺眼、不太疯的狼,交个朋友互舔伤口。才从胸腔里的铁疙瘩上抠下一块,交托给对方。
  虽然稀少,但在苦海,已是弥足珍贵。
  正是如此,在得知裴戎的背叛时,他恨得深重。
  独孤恍惚着,像是没有听清御众师的问话,双腿一弯,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几人愕然注目下,他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冰冷的礁石上写道:
  独孤执掌苦海刑罚,必不容叛徒逍遥在外。愿扬帆出海,万里追杀,拿不回贼子人头,愿以吾首来抵,望御众师首肯!
  写罢,狠狠叩首,一副杀意已决之态。
  石上血字,半是真情,半是假意。
  他对裴戎的恨,尚未到要令对方非死不可的地步。
  但若裴戎终有一死,这颗头颅就必须是他取回,否则永远无法洗脱通敌的嫌疑。
  他听见御众师转身,衣袍窸窣扫在石上,似在观看这份血书,心立即提在嗓眼里。
  半晌,对方淡淡道:“我不允。”
  孤独顿时汗湿重衣,目露绝望。
  拓跋飞沙冷笑,之前戮部一直被刺、刑两部联手打压,过得好不憋屈,这回终于扬眉吐气。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若非御众师当面,他几乎要纵声大笑。
  心中没能得意多久,便听御众师道:“因为我要你暂代刺主之位,安抚人心。”
  这是最佳的选择。
  刺奴们见到作为“叛徒密友”的独孤没有受罚,反而受到重用,自然不再乱想。
  “我做事,向来用人不疑。你随侍我十余年,万事莫不尽心。连我都曾被裴戎欺瞒许久,何况于你?”
  他倾身扶住独孤肩膀,将人拽起:“我自信你。”
  独孤的面孔顿时如醉酒一般涨得通红,浑身激动发颤,再次跪地,重重叩首,愿为大人效死力!
  局势急转直下,令拓跋飞沙又惊又怒,忍不住开口反驳:“御众师,独孤与那厮走得忒近,尚不知两人间有什么苟且,怎可将刺主之位交给他?若是他包庇裴戎同党,继续向外传递消息,刺部岂非成了慈航的贼窝?”
  御众师皱眉,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对方立刻噤声。
  “飞沙,所有部主之中,你总是令我最操心的一个。”语调缓慢,轻柔,挟着一股慑人的磁性,“你可记得,在领鞭刑前,我曾教过你一件事情。”
  御众师亲自执行的鞭刑,拓跋飞沙只挨过一顿。稍一提及,即刻想起。顿时析出一身冷汗:“您、您告诉我,御众师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御众师长眸微敛,淡淡含笑,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他难以喘息。
  “告诉我,御众师会错么?”
  拓跋飞沙一声急喘,脊背微颤,那一日的鞭刑之痛尚历历在目。然后冲自己狠狠甩了一巴掌,顶着肿起的右颊,沉声道:“是属下妄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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