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93)
云成躺在他怀里,知道了自己越睡越暖的原因——他抱着自己,还把斗篷围在身上。
他总算睡了一个满足的好觉。
宫墙外舒展的柳条茂盛蓬勃,在角檐处留下大片阴影,赵宸贺坐在阴影里抱着他。
“禁卫军找你几趟,打发走了。”他说,“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云成张嘴喝了递过来的粥,他对入口的东西没有欲望,看不出爱吃与否来。
赵宸贺想多喂他点,把他养胖,但是他吃了几口就伸手挡住。
“我睡不着。”云成靠着他,抬眼再次问,“你能早些回京吗?”
他眼底淡淡的青被黑夜吞噬一半,变得模糊不清。刚刚醒来时还热乎的手很快已经凉了下去,赵宸贺给他把斗篷裹紧。
云成用一个眼神就能拿捏住他,不必说话,赵宸贺就会心软。
“能吗?”云成又问,他从来没有如此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能。”赵宸贺心里呼了口气,去揉捏他的耳垂:“交接完事务就回京。”
“几月?”
“九月。”
“几号?”
“……二十八号。”赵宸贺没有犹豫。他早已经打算好了,只等着云成来问。
云成不计较那些,明白他一旦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于是松了口气,踏实地靠在他身上。
赵宸贺说:“春天的时候我在西北撒了一把花籽,现在花正要开,月底我摘了,给你带回京。”
云成点点头,揉捏着他的手。
他心里不装事的时候才会变得黏人,赵宸贺体会着身旁温度,胸腔变得灼热。
这是他近来才升起的贪念——既想为云成平定一方,又想把人攥在枕边一刻也不离。
近念远思,他没有一点办法。
云成又说:“今晚你不许走。”
“睡在行宫?”赵宸贺笑了一下,调侃他,“听说你南下一个嫔妃都没带,御史台跪着哀求你才把秋韵带上?”
云成直起身来看他,赵宸贺在秋风中又笑了一下,声音被夜风吹得低沉:“这不是长久之计,不出一年,后宫一无所出,朝臣就该催你。”
云成:“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后宫嫔妃众多却一直没动静,太医院只能在我身上找毛病。他们找不出来是他们的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朝臣们有话就去找太医说,跟我也没关系。”
赵宸贺看着他,他也看着赵宸贺,两人对视着,又默契地移开眼神。
云成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伸手去揪树叶,搓在手里消遣:“我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小孩,况且我也不想。我有你了,不需要别的人。”
赵宸贺拉过他的手,把沾染上的绿擦干净,他探身的时候牵动衣襟,能露出隐藏在其中的红线和吊坠来。
云成撑着下颌看他:“所有问题我都能处理好,不会有人敢吭一声废话叫你的耳朵听见,你不用考虑那些。”
事实的确如此,他对朝臣多用柔政,善于迂回转圜。朝臣气弱,他便温和,朝臣势强,他便更强。
登基半年,双方冲突无数,却最终都能顺着他想要的方向蹒跚而上,云成在君臣之道上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赵宸贺坐在行宫顶上,伸手就能摸到云成。他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想过这种情形。
云成把他从梦中拉回现实:“只要你能说到做到,我就能从一而终,我以李氏天下起誓,我死后不入皇陵,我们埋在一起。”
赵宸贺攥着他的手,心想今夜即死,也死而无憾了。
后半夜风渐渐停了,天光微亮时,赵宸贺看着他走进行宫的大门。
门边等候觐见的御史台惊得立刻绷紧面皮行礼:“皇上,您怎么从外面进来?”
云成有些烦躁,余光里赵宸贺站在远处望着他:“跟皇后散心去了。”
御史台战战兢兢看向他身后,只看到树影纷嚣之间,本应该在西北的廷尉出现在远方参差的绿荫下,立刻战战兢兢起来:“皇后娘娘呢?”
云成甩甩袖子,回望赵宸贺,两人视线在空中胶着片刻,赵宸贺用眼神催促他进去。
云成看了御史台一眼,面不改色道:“去给我摘花了。”
第62章
行宫之内并不安静。
昨日入夜, 邵辛淳买通侍女乔装进入寝宫,想要刺杀云成。
云成那会出去找赵宸贺,刚好不在, 叫他扑了个空。
后来被巡视的侍卫撞破, 随即关押。
云成路过花园,从半树锦簇中穿过两扇红窗,侍卫压着邵辛淳跪在窗下。
斑驳的树影打在他侧脸上, 叫人一时分不清有无血迹。
云成从他眼中看到了憎恨,他挥退挡在他身前的侍卫, 坐在搬过来的龙头椅上:“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见我。”
他身着常服,但是气势跟穿着龙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同是沉沉缓缓, 不辨喜怒。
邵辛淳眼角血红, 剧烈的喘息依旧。
“我要杀你。”他竭力抬头, 脖侧青筋直冒, “你运气真好,又躲掉了。”
云成靠着椅子, 撑着胳膊看他的时候像是发呆。
邵辛淳额角沾着干涸的血迹, 嗓子嘶哑而尖锐:“你从庆城到京都, 能当上南亲王靠的是赵宸贺, 能扳倒我师父和陈阔靠的是沈欢, 能当上皇帝,靠的是运气,因为李家没人了。”
云成坐在椅子上不动, 轻飘飘道:“可我就是运气好啊。”
这态度将邵辛淳彻底激怒, 他愤而起身, 但是按着他的肩膀的侍卫沉稳犹如钢铁,使他不能异动分毫。
“你设计我师父,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决然道,“你该死!”
“你拿过刀吗?”云成扫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就算朕昨夜歇在这里,你确保一定能杀了朕吗?”
邵辛淳顿了一下,喉咙滚动。
云成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舒适随意了:“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他微微眯起眼,随手把玩着手下龙头:“朕答应过何思行留你一命。可若你明知故犯,也不能怪朕食言。”
邵辛淳挣扎了一下,头发散在颊侧,仰面笑了一声:“你把南下的消息放出来,不就是要引我前来吗?”
他瘦了不少,以至于云成能看到他单薄衣裳下消瘦的骨痕。
“沈欢的确是自l焚而死,”邵辛淳顶着深陷的眼窝十分憔悴,但是眼神精明,发着光,“如果他不肯死,你当真会留昔日同盟一命吗?恐怕他前脚刚刚踏出京都一步,下一刻就会人首分离。”
云成轻轻点了点头:“有可能。可他已经死了,谁又能试试呢?”
他看着邵辛淳,温声道:“要不你来试一下,从这里走出行宫,看会不会死。”
邵辛淳锁着眉头盯着他。
云成朝压着他的侍卫抬了抬下颌。
侍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松开手。
“松开他。”云成表情纹丝未变,审视着邵辛淳,“机会只有一次。”
邵辛淳踉跄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颤抖不停。
云成敛着眉目,晨光就此而发,避开流淌的绿和红色的窗,错落照在脚底。
云成脚尖踩着那光,像踩着太和殿前盘旋而上的龙脊。
邵辛淳晃了一下神,他勉强稳住身形,颤抖着问:“为什么不杀我?”
云成幽微挑眉,好像在说明知故问。
邵辛淳想到了老师,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硬是徘徊着没有下。
他静默片刻,拖着麻木的手臂艰难向外去。
新晋侍卫长祝思慕垂手一旁,不停观察云成的表情,企图从细枝毫端窥探到他的想法。
然而云成好恶不表,只望着邵辛淳的方向不动。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祝思慕终于从他转动的指节里察觉出一丝不耐烦来。
祝思慕硬着头皮问:“皇上,就让邵辛淳这么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