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5)
天昌帝也跟着笑了一声:“让你去查贪官,你倒好,还能捎带着琢磨一段姻缘。”
“查到官吏贪污证据之后,臣权衡利弊觉得不必等到三司会审。”赵宸贺表情仍是放松的:“皇上赐先斩后奏之权,臣也就用了。”
天昌帝沉吟道:“斩的好。你下手狠快,庆城官员很长一段时间内应当都会有所收敛。”
“正因为下手太快了,惹恼了很多人。”赵宸贺叹了声气,“庆城官匪勾结太严重,土匪窝没受过这种窝囊气,想要臣的命。”
天昌帝静静的听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吩咐道:“赐茶。”
茶水端上来,奉在赵宸贺眼前。
赵宸贺端起来一口闷了半盏,可见是真渴了:“臣让其他人先回京,自己躲去澄阳楼,借着姑娘的‘闺房’歇了一晚。虚晃一枪,没跟他们硬碰硬。”
天昌帝忍不住露出促狭地笑容来:“这事也就你干的出来。”
赵宸贺低眉笑。
“姑娘既然对你有这救命的恩,你想留在身边也行。”天昌帝收了笑,提点道:“只是馆里出来的,门不当户不对,不能娶做大夫人。否则御史台更要参你。”
根本就不是姑娘,赵宸贺揣着这秘密,面上仍旧是恭顺的态度,毫无心理负担的说:“是。”
“说起庆城,”天昌帝想了一会儿,望向外间,看到了那垂头站立身影,“十二什么时候到的?”
赵宸贺跟着他一块看了一眼,眼里带着笑,语气却平常:“应当是昨日到的。”
天昌帝对这个手握重权的近臣非常倚重,收回视线问道:“你看看给……叫什么名?”
“叫云成。”赵宸贺说。
“云成,这名字一般。”天昌帝道:“你看看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先蹲着,回头有更合适的再挪动。”
云成站在帘外,听着他们讨论自己,安排自己。
片刻后,只听赵宸贺说:“十二爷刚回来,不宜放在太高的位置,但也要顾及宗室颜面,不能太偏。户部倒是有个缺口。”
他说话时好似胸有城府,又好似光明磊落,“户部左侍郎品阶不高,也不算低。”
天昌帝静静听着。
云成也静静地听着,祈祷自己不要去户部天天跟人扯皮。
“臣思来想去,”赵宸贺说:“那处挺好的。忙,不太重要,但又不能缺。”
他推荐的职位跟廷尉职权八竿子打不着,天昌帝沉吟片刻,满意地笑了一下:“可以,拟旨吧。”
云成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第4章
天昌帝清了清嗓子,垂眸喝了一口温水。侯在帘边的内侍轻声道:“十二爷,请进。”
云成低头走进去,老老实实地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给皇兄请安。”
天昌帝随父经历过宫变,失败后被牵连下过大狱。没几年,太上皇想起这个兄弟,起复了他的爵位,并封忠勤王。
天昌帝半生起伏数次,最后还是坐到了这把龙椅上。
内侍把毛毯捧过去,为他搭在了腿间。
“起来吧。”天昌帝说:“抬起头,让朕好好看一看。”
云成顺从地抬起头。
天昌帝眼睑半垂,静静地审视他。
赵宸贺想起身告退,天昌帝却一抬手,打破了这宁静:“你坐着。”
赵宸贺没推拒,又坐回了原位。
天昌帝往后靠,倚着榻上的八宝矮桌,道:“咱们兄弟还没见过面。”
云成垂着头,低眉间余光扫到他脚下踩着的靴,许是腿脚肿胀的缘故,那靴面撑的很宽。
他收回视线,一心一意地答:“画上见过。”
天昌帝盯着他不动,直到偏头开始咳嗽。
那嗓子里像是在拉风箱,云成听着他端起茶盏时晃荡的清脆撞击声,没有动身。
内侍走近,站在一旁为他轻轻的抚顺后背。
好片刻,天昌帝缓和下来,靠着矮桌一边深深呼吸一边问:“在庆城有教导师父吗?”
“有,”云成答:“张泯。”
天昌帝想了想,看了赵宸贺一眼。
赵宸贺答:“原是□□时御史台的学究,太上皇继位那年告老还乡。学识渊博,品行也备受赞誉,曾给太上皇授过课。”
天昌帝点点头,看向云成:“那稽查账本肯定没问题了。”
云成想了想,垂着手说:“臣弟尽力……不出错。”
天昌帝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就收敛了,眼神又暗了下去:“朝会时听说你来的路上不太平,遇到了刺客。”
“是,”云成答:“三个人。”
“你功夫不错。”
“舅舅教的。”云成既不露锋也没有藏拙,说话的时候朝气蓬勃又很认真:“他说男人不会打架容易受气。”
天昌帝再次笑了。
“从王府搬出去住吧。”他说。
云成目的达到,也不多问,应道:“是。”
“十八年真久啊,十二弟。”天昌帝笑起来眼角皱纹突显,显得老态更重:“朕常担心会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怎会。”云成道:“皇兄春秋鼎盛,这些小病,几服药吃下去就会见好。”
天昌帝盯着他发顶,指尖动了动,似乎很想伸手摸一摸。
“‘云成’这名字不好,‘云’太闲散轻飘,‘成’又稍显稳满……”他停顿一下,似乎在考虑。
赵宸贺在旁边静了一炷香,此刻才出声:“听上去爽朗,不如皇上给十二爷重新选个字。”
云成从余光里看了他一眼。
赵宸贺嘴角压着笑,轻轻扬了一下眉梢。
“昀者辉光也。”天昌帝沾着茶水在矮桌上写下一字,示意他来看。
赵宸贺点头道:“这个真好。”
天昌帝也极满意:“通知礼部修改宗碟。”
他抬头看着云成道:“以后,你就改叫李昀成。”
云成张了张嘴,“谢皇兄赐字。”
天昌帝点头,扶着腿上的毛毯压了几口茶。
等他搁下盏,云成行了一礼,说:“臣弟给皇兄从庆城带了礼物来,只是入宫规矩多,不便随意示人。”
“是什么?”
云成眼也没抬一下,“刀。”
“刀。”天昌帝重复他的话,沉吟半晌,对着赵宸贺轻轻一抬手。
赵宸贺起身告退。
他走到门边,内侍挑起门帘,送他出去。
情形对调,云成在里面谈事,赵宸贺则站在了帘外。
天昌帝推开茶盏看向他,云成微微低着头,仍垂着视线。
他从进门开始就谨守礼制,不曾做出什么小动作,甚至连天昌帝刚刚唤他上前,也只是略抬眼皮就飞快的站回了原位。
天昌帝重新打量过他,再开口语气沉肃了许多:“对朝中局势了解过吗?”
“道听途说。”云成道:“十八年前,爹发动宫变失败,太上皇继位,王府因此没落。母亲在庆城外祖家生下我,借此保全我性命。”
天昌帝的视线有些模糊,似乎回忆起了当初。
他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太上皇无子,最终禅位于朕。朕登基后虽然有心想与你团聚,但是京中局势复杂,倒不如庆城自在。”
云成把头埋在了阴影里:“皇兄为我好,将我留在庆城避险,保我性命,我心里明白。”
天昌帝盯着他脸庞,许久,点了点头,“下午去户部交接,如果赶得及,明日便跟着上朝。”
云成捧手称是,天昌帝道:“这把刀淬炼十八年,希望不会让朕失望。”
云成这把刀当然会好用。
忠勤王府的弟弟们虽然多,但嫡亲的弟弟只有这一个,他们有共同的外祖,流着相同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