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68)
“你既然提醒了,那我必是要同他要的。”他也跟着一顿,停了一段很微妙的时长,满怀深意道,“听尚书的意思,好像是要舍弃沈欢,只要邵辛淳了?”
何思行一怔,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我把话再说明白点。”云成微微笑了一声,“你选邵辛淳,那对不住,你来换他。若是选沈欢,我就坐实是邵辛淳自己搞的鬼,再杀他一次。”
“生路给你了。”云成看着他,等着他选。
何思行一时没有任何动作,窗外的雪仍在下,因为窣窣声未曾断绝。
忠勤王府已经跟当初截然不同了,云成回京后换了匾,现在外头悬挂的是南王府的牌子。从管家到丫鬟彻底清洗,现在府中的人一半是秋韵重新采买,另一半是赵宸贺挑过来的人。
人数比之当初少了近半,因为新封的南亲王不喜嘈杂。
何思行的拳头紧了又松,松开又紧。
云成不觉有趣,他克制着没有离开。
“王爷,给我一天时间。”何思行眼神深处多了许多东西,像深潭中传出的回响,闷闷的,“明日我找沈欢,把这事解决,你不要动辛淳。”
云成笑了一下,似乎笑他的异想天开:“沈欢若是肯见你,你今夜就不会站在这里。”
何思行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成想要离开的心思越发强烈,虽然他捉摸不透原因。
“拿不定主意,我帮你。”云成不去深挖他们不能宣之于口的关系,他不感兴趣。他对着外面提高了声音,“秋韵,不必等卯时了。”
秋韵领命离去,背影依旧大方温婉。
云成到底没有食言,回京后把她保了出来。
与初时的窈窕相比,她肩膀更挺拔,步伐也更果决,眼中染上了和云成一样的生机与野心。
何思行身形动了一下,仍旧站在原地。
秋韵回来的很快,肩上撒了一层雪,因为进来的迅速,以至于雪花铺在肩头来不及化。
云成垂着的手轻轻一挥,秋韵把手里用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到何思行面前。
何思行不接,于是秋韵把纸摊开,放在了地上。
她无声地退下去,守在门外。
堂门未关,外头风雪一览无余,门边高悬的哑铃摇摆不停。
摊开的纸上是一根带着血的手指。
中指。
“现在能选了吗?”云成问。
何思行下颌绷的狠,像突然暴起的前一刻。
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断指,指尖不停发抖。
云成彻底失去耐心。
“再去。”他对秋韵说。
秋韵点头而去,脚刚刚迈出两步,何思行豁然开口:“留步。”
云成没看他,仍旧稳坐高堂。
秋韵几步间迈下台阶,何思行回看她的身影,想要上前两步,硬生生停了下去。
他耳边听着外头的风声、落雪声,还有鼓动钗裙的闷响声。
眼前的断指静静地躺着,好像风雨都与它不相干,每一寸角度都透露出养尊处优和不谙世事。
“我,”何思行抬头拧起眉,死死盯着云成,齿间似乎有血腥味,“同意。”
云成眉间不耐,清了清嗓子:“秋韵。”
秋韵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回到廊下。
“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何思行说,“我今夜就写好认罪书。”
云成跟他对视,发觉他的眼神已经尘埃落定,任何波澜都已经平息。
两人看着对方,云成推开盏,站起身。
长袍顺从而下,使他弯刀一般的手腕更加显眼。
“带他去。”他终于说。
第46章
云成站了一会儿才推开内室的门。
赵宸贺已经醒了, 正靠着床头看书。
云成把沾了寒气的外衫脱掉才走近,窗边的灯芯随着他的到来晃了晃。
“怎么醒了,”云成问, “我吵醒你了?”
“没人暖床。”赵宸贺把书扔在一边, 拍了拍旁边的空枕,“有点冷。”
南王府地龙烧得虽然不如廷尉府,但也绝对到不了半夜冷醒的地步。
云成在外头待的时间不久, 但他觉得很久。
他把鞋踢了爬上去:“暖炉来了。”
他钻进被子里,拉过赵宸贺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先捂手。”
赵宸贺的手不冷, 甚至比他的身体更热,挨上去就是一层汗。
云成被他的手烫着了,不躲反而挨的更近。
赵宸贺搂着他:“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有人找。”云成拿起旁边的书看,只看了一眼就被赵宸贺抽走了。
他只得抬头去看他。
“大半夜的找你, ”赵宸贺也看着他, “私事还是公事啊?”
他们彼此挨着, 一对视眼睛也在咫尺之间, 能看得很清楚。
“必然是公事。”云成说,“我也不能因为私事大半夜撇下你出去啊, 不像话。”
赵宸贺不说话, 视线追着他跑。
王府原来的床已经抬走了, 他们身下的床是刚打成的, 很大。上面加厚了几层床垫, 因为赵宸贺睡不惯硬床。
他跟逐渐忙碌起来的云成相反,最近很闲。但是好在积威甚重,依旧没人敢招惹, 偶尔顺从着天昌帝踩一脚, 也不痛不痒。
云成有一次看到他在桌前把写好的信收起来, 那信至今也没找到踪影。
“公事就能撇下我出去了?”赵宸贺说。
云成笑了一下。
他能掌控自己的一切,包括微不足道的情情爱爱。
但是深夜里他抽身的如此艰难,哪怕只离开一刻也坐立难安。
他承认了,他掌控不了。
赵宸贺只用目光就能让他求饶。
云成伸手摸他将冒未冒的胡茬,带着安抚地温柔蹭他硬挺的下颌角:“以后哪怕有人在我大门外面抹脖子,我都不会走了。”
夜里的温存来之不易,他将声音压的极低。
赵宸贺快要听不清,他将云成往怀里带了带,伸手覆住他眨也不眨的眼睛:“眼睛都熬红了。”
云成原本酸涩的眼睛被烫人的温度熨帖,在他掌心里闭上。
赵宸贺盖着他眼,把灯吹熄,在窗光下看他的轮廓。
云成拉他的手,没拉动。
赵宸贺固执着让他闭上眼,把他们之间距离全都吞掉:“我原本担心你被欺负,现在看来属于担心过头。”
他跟云成说话,又像说给自己听:“京都欺软怕硬,没见过血光。你聪明,又会使刀。软硬兼施,舅舅把你教得很好。”
今夜不太黑,可能是因为雪仍在下的缘故,明纸糊的床上亮堂堂的,好似月亮就趴在边上。
刚刚在堂间跟何思行说话,落雪的声音吵得人厌烦,这会儿再听那滋味就显得与众不同,窸窸沙沙,勾着人耳朵去听去想,把心里都挠得痒个不停。
云成动了动,赵宸贺的手心里感觉有点痒。
是他的睫毛。
云成再次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赵宸贺也再次拒绝了。
他执意这样,云成也执意不想睡觉,只想看着他。
第三次攥住他手腕的同时赵宸贺反应很快,云成折他手腕不成,还被压住了胳膊。
他单腿一撑就要起,赵宸贺单手把他翻个身,将他往床上按。
云成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肩上的钳制。他要往床下伸腿,赵宸贺当然不许,胳膊一伸拦住他腰,云成咬牙抱住他脖子。
俩人一块滚下了床。
黑暗中的喘息声放肆又克制,像虎视眈眈的野兽。
他们很久没打架了。
云成用视线勾着他放手,赵宸贺笑了一声,喘息着亲在他眼皮上。
云成闭了闭眼,转身一翻,够到了搁在地上的刀。
他有了刀,就有了底气。
赵宸贺躲开迎面而来的刀锋,仰面时被他斩了几分头发,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要命的捞了云成的发丝一把。
云成甩起刀锋的速度无人能及,“刷”声还未到,刀锋已经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