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但求一死(72)
小舟推开重叠碧叶,清凉的荷花香气迎面而来。
立身于舟上,可听得远处曲声袅袅,细如蚊吟。
苏试道:“来领我家孩子,多劳费心。”
藏无极道:“你总该知道青麟楼是什么地方。你已服下‘真气一去不复返’——你喝下的孟婆汤,里面加了化功散!你应当已经感觉到,现在的内力所剩无几。既然来了青麟楼,就不要想着原样地回去!你杀了青麟楼的人,你就该死!”
苏试垂眸看着眼前随手撷来的一枝木芙蓉,那花朵沾了密雨,更显轻红鲜丽,似带啼妆。
他略一低头,鼻尖将触枝上的一朵花,轻轻嗅了一嗅,道: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该死。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天仙下凡,本就该回到天上去。”
他好像认真又好像玩味地浅浅一笑。
藏无极道:“哼!”
一个大男人,整天穿个飘飘白衣裳,搞得似个倩女幽魂,说起话来一股水仙花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男人。
藏无极掸了掸浸润了他三天男人味的黑底金丝衣裳道:
“我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是江湖闻名的杀人魔头‘一枝花’,而死在你手里的章十九,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便是
连你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但我楼里的规矩决不能坏,我藏无极不能叫底下的人寒了心!你想要回你徒弟,总得给青麟楼留点什么,也算是给青麟楼一个交代!”
苏试道:“你想要如何?”
藏无极道:“我要你一只手!”
苏试干脆道:“好。
“人呢?”
藏无极一挥手,便有人从湖边林中押出套着个黑布头套的人来。
那人被押到藏无极所在芙蓉榭中,被强摁着肩膀,跪在了地上。
又有一人上前来摘掉头套,地上的人正是魏知白。
“师父!”
魏知白看到无比熟稔的身影,不由得高叫一声。面上先惊后喜,又转为羞惭,继而垂下头去。
他多么希望师父看到的是他风光的一面!
人隔得很远,雨幕重重,更叫人看不清。
藏无极怕苏试耍什么伎俩,便对钟池道:“你去亲手砍下他的手!”
魏知白猛地抬起头来,大喊道:“师父,你不要管……唔!”
旁边人眼明手快地朝他嘴里塞了块臭布。
钟池吹了口杯中热茶,喝了口散发着豆香的普洱。
他垂眸低头时,更显得斜飞的剑眉犀利、冷然,剃向鬓角一抹浓浓的鸦色。
他放下茶杯,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湖中——
湖中心,四面荷花,拥着一座朱红的小亭。
亭以立柱架于水中,内中设有汉白石桌凳。
桌上摆着一壶茶,苏试正在喝茶。
钟池的小舟浮泛而来,他挎刀站在舟首,身姿仿佛铁铸青松,身后有一名穿着蓑衣的杀手稳操着木桨。
那小舟轻叩着朱亭通往水下的石阶。
钟池自舟上抬眼,只见凉亭四面,从乌瓦上泻下的雨水,串成不断流泻的珠帘。亭中白衣人正欲饮,闻声停了手中玉杯。
风轻轻掠动他的鬓发,他转过脸来。
有一瞬间,钟池感到雨正向着空中飞落。
雨水滑入他的薄唇,在藕花香中,他尝到了夏雨的滋味,是如何的沁人心脾。
他从那一双清冷至极,又灼灼逼人的眼睛中回过神来。
继而转眼打量苏试,便见他——
人在兰亭中,亭高四面风。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是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露。
冰明玉润天然色,冷艳孤光照眼明。
钟池倏然一凛,眉目肃然。
他敏锐的、久经考验的杀手的直觉,让他在一瞬间、捕捉到无形的杀气!
——方才他的心跳竟漏了半拍!
他谨慎地盯着苏试,一举跳上湖心亭。请牢记:玫瑰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
第六十九章 讲道理
苏试喝完一口茶,放下了茶杯。
然后挽开一截袖子, 将手搁在石桌上。
侧面望去, 只见他面若月下芙蓉, 雨声中更显闲静。
有一瞬间,钟池想象到,闺阁的大家千金,也许就是这样伸出手,让郎中把脉的。
钟池蓦地一抖, 为这可怕的联想——定是他太没有男子气概了的缘故。
他毫无防备的姿态中, 是否隐藏着玄妙的杀机?
钟池并不是很相信,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甘愿为另一个失去一只手。
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残病的孩子被遗弃在荒野。他小的时候,就是那样被遗弃的。
父爱很伟大,母爱很伟大。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父母会愿意为了孩子失去一只手。
何况只是区区师徒而已。
而且,伟大的人也不会时时伟大。
钟池踱步,打量着苏试。
像考虑着如何进食撕咬兔子的猎豹。
钟池, 拔刀!
刀起, 刀落。
好快的刀,像眨眼一样快!
落向石桌上那一截挽袖露出的皓腕。
刀, 又在毫厘之处, 停下。
钟池注视着苏试。
苏试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神色——
不惧、不慌、不闪、不避。
他难道真的心甘情愿地失去一只手吗?他看上去仿佛已不把这只手当成是自己的。
“咔”, 刀又落回刀鞘中。
收刀的速度,比抽刀还要快上几分。
苏试仍静静闭着眼:“为什么不动手?”
钟池道:“你虽愚蠢,但总算不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愚蠢?”苏试闻言睁开眼睛,望着钟池一笑。他笑得极美,极冷。眼睛像永不结冰的湖泊,笑容像一尘不染的雪。
钟池低下头去。
苏试道:“听你这么一说,藏无极不打算履行诺言归还我的徒儿?”
钟池闭紧了嘴。
苏试又道:“你放过我,又如何向他交待?”
钟池看着地面,冷硬地道:“我并没有放过你。我知道他一定会让我杀了你。我只是没必要在杀你之前,非要断你一只手!”
苏试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我的脸会让人中毒吗?”
“……”
钟池抿紧唇,握紧刀,盯紧地面。
苏试又斟了一杯茶,递到对面道:“坐。”
钟池犹豫。
“如果我们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苏试叹了口气道,“来,让我们敞开心扉,倾吐遗言。”
钟池眨了下眼,侧身坐下,问道:“难道你不曾想过,藏无极会骗你吗?他要你断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杀你!”
苏试道:“最初的世界,蒙昧之民食不果腹,用木棍捕猎,采野果为食。他们不能单独营生,为了对付危险,必须尽可能的团结。到手的食物虽然匮乏,也必须公平分配。如果有人因为饥饿死去,就等于失去了一份力量,这将增加下一次打猎的危险。后来随着智力的发展,便于打猎的器具诞生了,发现了可以种植的谷物,食物开始有了盈余。便出现了多与少,少的人羡慕多的人,但并不想通过努力去获取,于是出现了偷与抢——小人就这样诞生了。”
钟池发出了对号入座的声音:“哼。”
苏试道:“其他人发现,通过这条路可以轻松快捷地得到食物,于是纷纷效仿。这样一来,生产食物的人越来越少,越
来越多的人陷入贫困,最终饿死。如果努力生产的人,都逃不过被抢夺的命运,放任发展下去,最终所有人都会饿死。于是便出现了君子。‘大道废,仁义出’。也可以说仁义,本就是用以应付小人的武器。”
钟池皱眉道:“听不懂。”
苏试看着他道:“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骗我,可见他不以失信背约为耻,反以为智。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欺骗过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