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318)
他尝到了果实甜美的汁液,肌肉和神经在一种近乎战栗的麻痹下得以放松。
男人熟练地一只手从床头拿过针剂,注入到他手臂的静脉之中。
药物浸润到他的血管和神经末梢,为他竖起修复与阻挡的屏障。
那些堆挤在窗边的幢幢鬼影与魑魅魍魉散开了。外界从所未有地安静。连同他自己,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身体还在微微痉挛颤抖。
“夷渊。”
他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这里。”对方说。
殷夷渊给他注射了剩下的第二针、第三针。然后抱起他去了浴室。他的身体绝不适宜过多的折腾,仔细清洗干净之后,就又被轻轻放回到了床上。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
“睡吧。”
他有些不舍这片刻而珍贵的安宁。但是药物里含有镇静安宁的成分,让他的眼皮逐渐开始沉重。
爱人的气息就在身边,令他感觉很安全,终于,他被彻底地安抚了,陷入了沉眠。
*
梦中。鬼魅的。低柔的。黏腻如同蛇蜥的声音。
【看看啊,多么脆弱的城市。】
【看看啊,蝼蚁卑微地苟活。】
【到处是污浊而充斥肮脏的欲念,薄弱又动摇不定的意志。】
【洁白的灵魂,绝望的灵魂,美丽的灵魂。独一无二的灵魂。为何还要在这污浊的世上挣扎沉沦?】
【来吧。】
【来到星空之上。】
【吞下令人羡慕的永生之果,到达永恒幸福的极乐之国。】
【诵念我的名字,回应我。】
……
……
“确认,南美基地已经沦陷。”
“为什么南半球会忽然遭遇第二场陨石雨?”
“这是神的警告!是警告!”
“闭嘴!这些游民是怎么进来的,把他们拖出去!”
“你们——违逆神的旨意,妄想在神的审判下挣扎求存,但越是挣扎,越将承受神明加重的怒火,我们都会死!都会死!”
“天啊,他身上有炸弹——!”
纷杂慌乱的脚步声。
枪响。爆炸。通讯器里骤然断掉的信号。
药柜的针剂滚落在地上。玻璃破碎发出声响。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在动?”
“地震,是地震!”
“不!!!空气过滤装置裂开了,得马上抢修——”
“没时间了,丧尸马上就会从缺口涌进来……快点疏散居民,快!!!”
*
密闭的房间。六面墙都是冰冷的钢铁,只有左手边有一扇铁门。
门上张贴着一张《基地观测值检查细则》。
“为保证基地安全,基地居民需要每日接受三次感染数值监控器检查。
数值70以上,可在基地自由行动。
数值50至70之间,必须接受基地监控与限制性防护措施,不可前往聚集性场所。
数值50以下,强制隔离。
数值20以下,直接抹杀。
任何试图隐瞒和修改观测值的行为,都将视为背叛人类基地,一经发现,判处死刑。”
他躺在床上,特制的感染数值监控器戴在他的手腕,始终保持开启状态。
监控器上显示的数字,是一个鲜红的“1”。
他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装着摄像头和机关枪口,大片的钢铁反射出金属的冷光。但他看的并不是它们。
而是星空。
就在他眼前,一轮红月挂在天边,漫天星辰正闪烁。
他过早地失去了父母。小时候,唯一会一直陪伴着他的,就只有这片美丽的、恒久的星空。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成为了天文系一名学生。他可以和自己喜欢的星空长相伴了。
再后来,有人走进他一个人的世界,执起他的手。
他们在星空下拥抱、亲吻、寻觅快乐、融合孤
是谁?
谁陪着他?
他的肩膀忽然被大力摇晃。
男人低沉的、稳定有力地声音传进耳膜。
“谢眠,看着我!看着我!”
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如同烟雾般散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的轮廓线条冷冽优美,像覆着远山冰雪,又在凝视他的时候,消融了寒意,拥有了温度。
“夷渊。”他轻声开口。
而后,他才听到房间里尖锐的警报声。
视线越过殷夷渊的肩头,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在门口,对着他们大喊:“教授!这太危险了!他的观测值太低,随时有异变的风险,您是基地研究院所有研究员的领袖,不能这么靠近他!”
他认得这个人。对方是殷夷渊一位同事的儿子。
末世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去旁听爱人讲座的时候就经常见到这个人。几百人的教室里,对方永远坐在第一排的座位,讲座结束前的提问时间里,手也永远高高举起。
现在,看衣服,大概是研究院的助手之一。
“出去,云昙。”
殷夷渊道。
云昙愣住了,“可是教授……”
“出去!”
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门口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冷冰冰的枪械仍然正对着他们。
然后,男人俯身,宽阔的背遮住了他的视野。
他的额头被轻吻了一下。
他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冷冽、遥远,和自己身上药物苦涩与死亡腐朽的气味混杂起来,形成一种新的味道。
像是黑暗潮湿的墓地里,一丛洁白的花的味道。它让夜晚安息,让死人长眠。
“你说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星空。”殷夷渊抱着他,低声道,“答应我,不要再看了。”
他问:“是新的感染源吗?”
殷夷渊沉默了一下,道:“还没有完全确认。”
“你既然来和我说,就已经差不多确认了。”他靠着男人胸膛,声音轻飘飘的,像个温顺的幽灵,“你还记得……最初那场陨石雨落下之后,我说过什么吗。”
殷夷渊:“你说,这不仅是一场陨石雨,而是星空看向人类的开端。”
“嗯,”他安静道,“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听到了声音。”
“那些声音……真的很吵。我不能够理解,却也没办法拒绝。很快,我就无法分辨哪些是周围的声音,哪些又是从虚空里传来的声音了。我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也丧失了控制身体平衡的能力。”
他侧过脸,看向房间那扇打开的铁门,“如果那天不是你死死抓住我,我已经从天文台摔了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就不会再听到那些声音了。”
殷夷渊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他道:“抱歉。我确实有时候会忍不住这样想。但事实上,我很高兴你当时拉了我回来。我的神经系统在那一次陨石雨里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治疗我的办法,即使代价高昂。”
“不,”殷夷渊道,“对我来说,那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忠实记录着他们的交谈,旁边的枪管已经默默收了回去。
对于人类基地来说,失去一名立于现存人类智慧顶端、给基地延续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科学家,是无法承担的代价。
他笑了笑。
“可是,我的病似乎已经好不了了。”
殷夷渊:“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反驳。
他静静地凝视爱人的脸庞几秒,忽然道:“其实我现在已经习惯那些声音了。我不再觉得它们吵闹。我甚至……好像能够听懂其中的一些了。”
“我想,我或许能够尝试和它们交谈。”
他斟酌着话语。
“我们……人类对它们的了解始终太少了。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要以怎样的方法去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