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9)
他们当中没有人能说出有把握救北辰霁的性命的话来,北辰隆接二连三地包含期望,又连续不断地失望,如此打击下,他整个人飞快消瘦下去,连头发也白了将近一半。
守在城门口的卫兵遥遥见着林傲雪二人的身影,知道林傲雪离开邢北关是去找大夫了,他立即就命人快马加鞭地把信传回去,但北辰隆接到消息,只长长一叹,面色灰败地扬了扬手,示意卫兵带林傲雪和云烟去看北辰霁。
他已经心灰意冷,那么多大夫都救不回北辰霁,何况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大夫?所以,即便听说林傲雪从永安找来了云烟,北辰隆也没有心情去接待,这几日里,他经受了太多的失望,逐渐变得绝望。
北辰霁的性命,在他想来,已经确实没救了,能拖几日,便拖几日吧。
林傲雪从卫兵口中得知北辰隆的态度,她心里也很无奈,但云烟不是神明,她只是一个懂得一些医术的女子而已,至于云烟最终能不能救得了北辰霁,林傲雪也是没把握的。
林傲雪带着云烟跟随卫兵去了安置北辰霁的营帐,帐外守着好几个侍卫,他们让林傲雪出示了名牌,确定了林傲雪的身份,这才让林傲雪领着云烟掀开帐帘走进去。
北辰霁躺在床铺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面如金纸,脸色灰败,嘴唇青紫,看起来生机奄奄,命悬一线。
林傲雪没曾想北辰霁的状态差到这种程度,她的心也不由悬了起来,北辰霁已经这个样子了,云烟恐怕也回天乏术,她突然开始思虑,如果云烟救不了北辰霁,北辰隆痛失爱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没能拯救北辰霁的一众大夫。
她可还记得,当北辰隆听说北辰霁身受奇毒之时,那打在军医脸上恶狠狠的一巴掌,同样的一巴掌,云烟能否受得住?
林傲雪眉头紧皱,心里犹疑起来,自己冒冒失失地将云烟接到军营里,究竟是对是错?
但她还未想出所以然来,云烟已快步走到床前,目光凝重地盯着北辰霁的脸看了许久,随后才将他的胳膊顺过来,替他把了脉。
“如何?”
林傲雪安静地陪在一旁,见云烟抽回手,脉已把完,这才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们回来晚了。”
云烟先是摇了摇头,林傲雪见她摇头,心里便凉了大半截,云烟一开口,这个开场白更是让林傲雪心里慌得不行。
“这毒已经侵入他的肺腑,即便我全力施救,也仅有五成的把握了。”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结果云烟说出来的话,又出乎了林傲雪的意料,北辰霁身上的毒伤已经被军医营里的大夫下了不治之症的决断,到了云烟这里,却变成了五成可医。
一时间,林傲雪竟不知该欣喜还是震撼,心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跟着她们进来的卫兵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还不等云烟再说什么,他已经化作一阵狂风扑出营帐,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北辰隆。
北辰隆在自己的帐中呆坐着,他目光涣散,盯着桌案上的竹简和军报发呆,他不敢留在北辰霁的营帐里,害怕自己被随时可能到来的噩耗打击到彻底崩溃。
那卫兵突然闯进来,行色匆匆,也没有着人提前通报,若是在往常,他必会大发雷霆,怒斥其人一番,然而今日,他却已没有力气生气了,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此人即将说出口的话语,也做好了突然接到噩耗的觉悟。
他脱力地朝后靠在椅背上,叹道:
“说吧,什么事情?”
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消沉,还有很多军务需要处理,整个大军都拿捏在他手中,蛮族刚退兵不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打回来,一旦他太过悲伤,失去理智,邢北关就有可能葬送在他手里。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北辰隆心里极为悔恨,当初为什么要让北辰霁从军,就算北辰霁一辈子不学无术,整天混吃混喝,他也能养得起,上了战场,灾难永远无法预料,也无法躲避,他用力抱紧了脑袋,感觉头痛欲裂。
就算他在心里不断劝诫自己,上千次,上万次,要冷静,他甚至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此时,他依旧慌乱恐惧,双手握紧,情不自禁,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他却毫无所觉。
岂料卫兵一跪,情绪激动地说道:
“将军!云大夫说公子有救!她有五成把握能救活公子!”
北辰隆肩膀一颤,面上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卫兵的肩膀,双手用力之大,将卫兵两肩按得咔咔直响:
“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卫兵两个肩膀被挤得生疼,连表情都扭曲了,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便强忍着疼痛再重复了一遍:
“回将军的话,云大夫说她有五成的把握能救回公子!”
“云大夫……”
北辰隆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随后眉头一竖,又问:
“哪个云大夫?”
他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林什长去永安找的那个女大夫,原是烟雨楼的花魁。”
这话一出,北辰隆松开卫兵,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禁用力摇了摇头,然后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惊得卫兵呼吸凝滞,不敢言语。北辰隆双眼发红,没再理会震惊到呆滞的卫兵,转身掀开门帘急匆匆地离开军帐,赶赴北辰霁的居所。
他掀帘进去时,云烟已经替北辰霁号完了脉,侍卫正拿着云烟开好的方子要去取药来煎,而营帐里的云烟则正在替北辰霁施针,她落针极快,手法娴熟,不多时,北辰霁身上已经扎了上百根银针。
北辰隆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好在林傲雪及时拉住了他,以免他去打扰云烟,北辰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强自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在此期间,云烟有五成把握能治北辰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尚留在军营中的大夫纷纷聚了过来,他们虽然震惊好奇,但因北辰隆在帐内的缘故,一个个都安分地守在营帐外面,不敢进帐打扰。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烟又动作轻快地将北辰霁身上的银针全部拔除,北辰霁原本乌青的脸孔退了些灰败的颜色,显出病态的苍白,却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北辰隆再看过去,北辰霁的状态好坏他自然能看得出来,顿时大喜过望,甚至不顾众人在场,一步迈至云烟身前,问道:
“你真有把握救我儿?”
云烟收好银针,蹙了蹙眉,后退一步,拉开与北辰隆之间的距离之后,垂下眉眼,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女子仅有五成把握。”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北辰隆心里绷了许多天的弦终于松了一些,他脸上显出些喜意,连忙道:
“你且出全力便好,若需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便是,本将自会着人准备。”
云烟并未抬头,她向北辰隆躬身行礼,言道:
“将军有心了,小女子必会全力而为。”
北辰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云烟几句北辰霁眼下的情况,云烟便言:
“先前有名医用药有效延缓了毒发,小女子方才已经施针抑制公子体内的毒素,但公子气虚,需静养,待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再次施针。”
云烟口中道出北辰霁需静养,北辰隆立马遣散了帐中众人,临出营帐时,他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虽没有说什么,但林傲雪能感受到他激动感激的情绪。
从北辰霁的营帐内出来,北辰隆立即下令,将医治北辰霁的事情全权交给云烟,林傲雪也被卸去了一身职务,北辰隆以修养为由,让她脱了身上的包袱,负责照看好云烟,并且替云烟打打下手。
一众军医等在外边,听闻此令虽然多有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也有人认为云烟是在装神弄鬼,不信她真的能治好北辰霁,在他们看来,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本事,何况云烟还是烟雨楼的花魁,怕不是用色‖诱之道去医人了。
因此,他们没有离开军营,就等着看云烟的笑话。
对此,云烟虽有耳闻,却从不放在心上,只专心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林傲雪也听了一些闲言碎语,有一回她去军医营取药,恰巧撞见两个煎药的侍卫在讨论云烟。
她觉得这样背后议论别人的行为非常令人不齿,何况他们言语污秽,将云烟青楼女子的身份拿来玩笑,这比旁的挑唆之言更加恶毒,云烟救了什么人,治好了谁的病,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唯有她那身材相貌,才是他们感兴趣的。
如此污浊的言论对云烟而言实在太过恶毒,纵然云烟自己不在意,林傲雪却觉得不妥。
她一怒之下,两脚把那两个卫兵踹翻在地,卫兵闲聊被林傲雪撞破,吓得战战兢兢,林傲雪让他们自罚一顿耳光,恶言警告之后,才拿了药离开军医营。
自林傲雪在军医营为云烟出头的事情在卫兵里私下传开之后,军营里的人收敛了一些,不敢再私自议论云烟,林傲雪到底是北辰隆面前的红人,他们不敢将其得罪。
北辰霁在云烟的医治之下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还没从昏迷中清醒,但他的状态却是日渐好转,数日之后,他苍白的脸上已能见些血色了。
北辰隆也找回了自己的三魂七魄,终于能腾出心思来处理营中军务,并许诺云烟,若北辰霁最终能够醒来,他一定会重重赏赐她。
云烟开给北辰霁的药方也不知何时流传出来,本来心有怨念满怀不甘的军医在见过药方之后忽然不再多言,并且将自己关在军医营里,认真钻研起云烟那一纸药方来。
林傲雪觉得北辰霁必然会得救,云烟当初说的五成把握,想来只是她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做出的最保守的估量,而实际上,她的把握,远远不止五成。
云烟能救北辰霁,这件事让林傲雪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叫她心生疑窦,毫无疑问,云烟的医术远远高于那一众自诩为资历极高的医师,但她为何会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却令人非常困惑。
林傲雪观之,云烟的年纪顶多也就二十出头,她如何在这般年纪就做到如此出色?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林傲雪甚至怀疑,是不是除了医术和琴技之外,云烟对于书画也颇为精通。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身青楼?
而云烟的父亲,又为什么要将她送到青楼去呢?
云烟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林傲雪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与云烟接触越多,她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这个烟雨楼的花魁在她眼里也变得越来越神秘。
有好几次,林傲雪都想直接询问云烟她留在烟雨楼的原因,但在见到云烟脸上温和又饱含深意的笑容时,她又不得已打消了这个窥探别人私事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询问什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云烟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只要她们之间的目的没有冲突,彼此之间,就能相安无事。
也或许,只是她太敏感,想得太多,许多看似复杂的东西,其缘由未必就真的不可言说。
又过了几日,北辰霁在云烟的全力救治之下真的醒了过来,当北辰隆得知北辰霁毒伤已除,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消息时,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立马放下手中的军报,赶到北辰霁的营帐中去,北辰霁虚弱地靠坐在床头,正在后勤卫兵的照看下喝着汤药。
云烟在收拾银针,北辰霁的目光一直黏在云烟身上,在得知是云烟救了他,让他捡回一条性命之后,北辰霁对云烟的喜欢便不再单纯,他的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与迷恋,甚至连北辰隆走了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北辰隆清咳一声,云烟适时躬身告退,北辰霁的目光从云烟身上收回,他撑着两臂坐起来,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