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268)
当阳光终于开始轻吻玫瑰,周意舒展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
傍晚,夕阳西斜,累极昏睡到现在的周意突然从沉甸甸的情绪里惊醒。
她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画面充斥着,胀得像要炸开。
好不容易等那股劲儿过去,周意发白的视线望着屋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昨天好像看到周鸣和阮中意了?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每一个都和寒暑假带她去玩的地方截然不同。
他们把阳光和欢笑留在了她的记忆里,把被黑暗笼罩的真实藏在了相机里。
他们一路辗转,最后来了西南,为救一个女孩儿的「将来」,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里。
他们和那个女孩儿素未谋面。
那个女孩儿叫慕青临,现在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也是这世上最喜欢的她人。
周意伸出手,身侧空空如也。
她脑中嗡得一声,快速坐起来,失声喊道:“妍妍!”
没人应她。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周意的心脏直往下坠。
她顾不上急慌难受的心跳,胡乱套上衣服,跑出来找慕青临。
婆婆看到周意忙乱的模样,赶紧喊住她说:“那姑娘在迎风坡上,你出去了往西看!”
周意来不及说「谢谢」,人已经跑了出去。
往西,西……
周意在原地转了一整个圈,终于看到西面坡上的慕青临。
她一手插兜,一手握着电话,头微低,正在和那头人的说话。
她身后是漫天夕阳,坡上经年不散的风从她身边经过,只留晚霞中一道如诗如画的剪影。
周意的心跳静了一瞬,过后跳得更快,她踩过地上的积水,全力朝着慕青临站立的方向狂奔。
慕青临打完电话一回头,就看了到半坡中央,距离自己不过十来米的周意。
慕青临把手机装回口袋,笑看着坡下的人说:“上来……”
周意抿了一下发干的唇,快步朝她走来。
“怎么喘成这样了?”慕青临问,低头看见周意扣错位的衣扣,她愣了两秒,抬手去解,“看不到我着急了?”
周意不说话,撞进慕青临怀里抱住了她。
坡上风大,吹得周意一头长发肆意纷飞。
慕青临缓缓闭眼,用心感受她细软发丝从唇边扫过的柔情。
良久,周意漂浮不定的情绪落到实处。她从慕青临怀里退出来,看着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问:“看过阿姨了?”
慕青临说:“看过了。村里人对她和保护站的人一视同仁,把她照顾得很好。”
“嗯……”周意点了点头,拉起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我们这次就顺便带阿姨一起回去?”
慕青临说:“不了。刚已经和我爸通了电话,我们都想让她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周意诧异。
慕青临说:“是,留在这里,和身边那些跟她有着同样愿望的人一起,亲眼看着这个地方越来越好。”
“那你呢?”周意哑声,上一次,慕青临因为商宁那一点点尸骨几乎迷失了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剩下的,不是应该马上带回去合葬,让心彻底安定下来吗?
慕青临却说:“我有时间了就过来看她。干嘛哭丧个脸?”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脸颊,笑问:“去给妈磕个头?”
周意微惊,慕青临说的不是「我妈」,是「妈」。
她忽然有些局促。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手,故意逗她,“不想去?”
“想!”周意火速松开慕青临的手,往她身后跑了两步。
几十座墓碑,哪一个才是商宁的?
慕青临走过来,指着最靠近坡顶的一座无名墓说:“这儿……”
周意攥紧手,静悄悄地吸了一大口气,才敢走到商宁跟前跪下,扎扎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慕青临蹲在周意旁边,一条胳膊压着腿,另一手给她拍额头上沾得草屑,乐不可支地说:“地都让你磕出来坑了,不嫌疼啊。”
周意低头扫了眼,认真道:“没坑……”
慕青临动作一顿,笑倒在周意肩上。
她的笑声轻松畅快,被风一吹,传出去很远。
这是不该出现在墓地的一幕,此刻却丝毫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云开雾释的豁然和安定。
过了不知多久,慕青临直起身体,轻声说:“小九,谢谢你。”
周意不解,“谢我什么?”
慕青临说:“谢谢你有那么好的一对父母。”
周意怔住,还肿着的眼睛瞬间又红了。
慕青临抬手,指尖轻抚在周意眼角,“我妈是我心里唯一的一块儿疙瘩,没有你父母,这个疙瘩永远也解不开。小九,我很幸运,你也是。”
“可我都不去看他们。”
“但是你亲手替他们,替我妈报了仇。”
慕青临托起周意的下巴,让她闪躲内疚的视线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小九,试着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你父母拼死留下的那些东西,让Minh他们害怕了。所以之后很多年,他们都不敢再踏足西南的地界。
他们一走,西南数不清的动物就活了下来。仅仅只是从这点来说,你父母就该被铭记和尊重,可是那帮人的离开,也带走了所有的真相。
如果不是你万里迢迢追出去,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让他们等到沉冤昭雪的这一天?小九,就算你有错,也是功大于过,我们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怪你?最多……”
慕青临食指托着周意的下巴,拇指在她漂亮的唇酒窝里摩挲着,说:“我替他们打你一巴掌,小惩大诫,愿不愿意?”
周意不假思索,“愿意!”
慕青临快速抬手,果断落下。
周意下意识闭眼,却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只感觉清凉掌风带起鬓边碎发,下一秒,脸被慕青临温柔地抚入掌心。
周意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睁开眼睛,“妍妍,你没用力。”
慕青临神色坦然,“我只说打,又没说打重还是打轻。”
周意心窝里酸软滚烫,“你这是作弊。”
慕青临垂下手,望住周意那双历经千帆,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那你让我过吗?”
周意说:“让……”
慕青临笑着轻弹周意脑门,指尖掠过额发,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两下,然后站起身,俯视着她透亮的瞳孔,说:“让,那就过了。”
一语双关。
她作的弊过了,她做的坏事也过了。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周意抬眼,在慕青临飘扬的发尾看到了风的形状。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一起去远处走一走?”慕青临感慨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手牵着手,心无杂念地一起散步了。”
周意握住慕青临递过的手,借力起身走到她身边,和她十指紧扣,肩膀交错,亲昵地挨着她半边身体,问:“去哪里?”
“嗯——”慕青临想了想,指着前方绵延无尽的迎风坡说:“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累了一起回家。”
周意说:“好……”
后来很多年,她们都会在商宁忌日这天手牵着手在这道坡上走很久。
周意好奇,问过慕青临,“坡的尽头是什么?”
慕青临说:“是另一道坡。”
“没有头吗?”
“有……”
“是什么?”
“是一转身,我们就在彼此身边。”
——
翌日一早,周意和慕青临离开镇子,先折回去还车,隔天下午坐飞机返程,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江坪,而是周意老家。
周意到下飞机的那一秒才知道,她忽然就有点近乡情怯,还好有慕青临寸步不离地牵着她的手,一路把她带到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