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堆满天(38)
钟远航没忍住,嘴里漏出一声闷哼。
“你他妈的,”张烨松了口,还拎着钟远航的领子,透过黑暗里微弱的光,企图看清钟远航的眼睛,“你他妈往哪儿跑?你最好跑远点儿,再跑快点儿!最好今天就他妈走!明天就转学!”
钟远航什么也没说,一根指头也没动,他就站着,听着张烨还带着喘气儿的吼叫,接受张烨的爆发,接受他的推搡,接受他的崩溃。
等到张烨喊不动了,钟远航才艰难地抬起手,拢住了张烨微微发抖的肩膀,抱住了他。
钟远航抱得很用力,他没有安全感,拥抱也没分寸,好像要将两个人合二为一,再也割离不开,他好像很痛苦,牙齿咬紧的咯咯声就在张烨的耳边。
张烨被勒得很痛,他没有多想,回应似的,把胳膊从两人挤压的胸膛之间抽出来,狠狠反抱住了钟远航,也用尽了全身力气勒住他。
两人就像较劲一样,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却变得像是一场角力,不死不休。
一直到精疲力尽,两人才像脱了力一样,互相倚靠在一起。
钟远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他哆嗦着捧住了张烨的脸,发现他的脸颊上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烨子,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不想走……”钟远航的委屈在黑暗中无需隐藏,他愤懑,又无力抗衡,“我不想看不见你。”
张烨无能为力,他只有圈住钟远航的腰,手撩开校服的下摆,轻轻地,毫无间隔地轻轻挠他的腰,这是他常做的小动作,是无声的亲昵,也是无用的安慰。
“忍一忍,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总会有自己能做主的时候的,”张烨坚定地说,“你相信我吗?”
张烨当时也没底,十八岁上下的年纪,他们在年龄上快要成为大人,但却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未来,他们的前方都充满着迷雾,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在当时也真的相信,只要他们凭借自己莽撞的努力,就能为两个人挣出未来。
钟远航没有回答,他捧着张烨的脸,凑了上去。
张烨嘴里的味道令钟远航觉得温暖熟悉,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味,那是钟远航自己的血。
钟远航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在面对充满变数的世界时,他死死抓住了一个同路的人,如同抓一个安抚物,抓一个救命的浮木,这种时候的亲吻令他无比着迷,他们好像没有明天,一定要在今天亲个够本儿。
钟远航也曾经在没有张烨的这十年中反复回想,来回剖析,将自己的伤口扒开,冷眼分析着自己的执著,他知道自己没有正常家庭的温暖,只爱自己的母亲,虚伪自私的父亲,和漠不关心的爷爷构成了他貌合神离的家庭,而张烨正好在自己不稳定的青春期里出现,成了自己对未来的大部分寄托。
张烨出现得太是时候了,钟远航想过,如果不是张烨,也可能是别的任何相似的人,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提供一些感情的纽带。
但人各有各的缘法,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就是存在了,钟远航无法再假设没有张烨的青春期,也无法设想他们如果在不久后没有被爷爷发现,他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按照爷爷的安排,成为他期望的青年才俊。
那时,转学的决定已经无法再改变,爷爷雷厉风行地办好了一切手续,钟远航的反抗只为自己争取到能在周末和被挤压得很短小的假期离开市中心的一中,回到县城里度过。
爷爷一开始并没有觉得钟远航提出的这个条件有什么问题,他以为孙子只是恋家,在嘲讽了两句“小家子气”之后便同意了,在他看来,这大不了也就是麻烦一下司机多接送几次的事儿。
钟远航在转学前的那个暑假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和张烨腻在一起,他们去有茶座的书店里写作业,然后去县城的各个小旅馆里独处。
钟远航在那个暑假里报复性的折腾张烨,并开始在亲密的时候咬张烨,他沉迷控制张烨的感觉,这是他当时为数不多能掌控的人和感情,他享受在张烨的皮肤上留下咬印的过程,一遍又一遍回味储藏间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他像畜生一样,在自己不渝的同伴身上打下自己的印记。
至少他在当时以为张烨是不渝的。
高三开学之后,他们见面的时间就变得稀少,钟远航也在每次见面时越来越过分,张烨不得不长期穿着高领的衣服,也会在钟远航犯浑之后反过来揍他,但张烨却从来不在过程中制止钟远航粗鲁的行为。
这种纵容越发让钟远航认为张烨对自己有无尽的包容,只要熬到大学,他们就能离开这种令人窒息的桎梏,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开始真正的自由生活。
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到了这一年的寒假。
第30章
这年寒假,钟远航放假的时间很晚。
他在县城里的中学不费什么力就能长期稳定在前三名,等到了市一中,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那里,他能挤进全年级前五十就已经算是考试发挥得很好了。
爷爷当然很不满意,他们那一代人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机遇和风险像大浪一般席卷大陆,时代的红利可遇不可求,爷爷在大浪中搏得了良机,也造成了骄傲、固执又严厉的性格,他坚定地认为,只要孙子足够聪明努力,到哪里都应该占得鳌头。
他从来不会考虑钟远航是不是需要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教学进度,他觉得人就应该像种子,只要扔在土里就该发芽,哪里来的那么多娇气?娇气的种子注定会被时代的浪潮抛弃,而他不允许唯一的孙子被抛弃。
但事实给了老爷子一个教训,钟远航到了一中之后,第一次考试连前一百名都没进,花了半个学期的时间,才慢慢艰难地挤进前五十,这要是放在别的家庭,已经够家长开心一阵了,班主任也特别跟老爷子打电话,表扬了钟远航心态不错,进步很大。
然而这点成绩在老爷子这儿根本看不上眼,他着急起来,寒假伊始就给孙子安排了从早到晚的补习,以至于钟远航这年终于回到县城时,距离大年三十只剩下了不到五天。
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是钟远航记忆中最冷的一年,县城的房子里是空的,母亲钟丽华说是要和朋友一起去温暖的南方旅行过年,实际上钟远航知道,她又有了新的恋情,相比严苛的父亲和沉默的儿子,钟丽华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新的爱人,而钟远航自从父母离婚,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崔东风,爷爷作为市局的大领导,越到过年越忙碌,不到最后一天也不会回家乡县城。
但钟远航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回县城也不是为了见家人,他心里充满了期待。
爷爷的司机将钟远航送回的县城。下车之后,钟远航没有回家放书包和行李箱,司机的车刚消失在视线,他就打开手机,给张烨去了电话。
张烨最近接电话很慢,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精神,钟远航猜想是因为到了高三学习压力过大的原因。
电话待接的铃声响了很久,直到挂断的前一刻才接通,张烨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远航?”
“嗯,是我,你怎么听着这么累?”钟远航终于体会出一些不对劲来,张烨的寒假比自己早了半个月,按理来说,再累的高三,到了假期也会稍稍缓和一些,但张烨的状态听起来比寒假之前还要差。
“没什么呀?你到县里了?”张烨强打着精神笑起来,试图转移话题,“你在哪儿?我待会儿就来找你吧?”
“我在书店门口,”钟远航听着张烨的笑,没有了刚到县城的高兴,怀疑一旦开始,期待就蒙上了阴影,“我们见面了再说。”
“好,你等我十分钟。”张烨像没听出来似的,还是笑。
等待的时间很磨人,钟远航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拉着硕大的行李箱坐在书店外面的茶座里,在新年将近的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显得格格不入,好些路过的人都对着他侧目,甚至有胆大的小孩儿凑上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又被家长一把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