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82)
梦中的迟尧与梦外的陆鸣对视了。
模糊朦胧的视线中,迟尧似乎看见陆鸣的脸,对方看了他一会儿,神情似乎冷淡至极,冻得他浑身发抖。
但几秒后,陆鸣仍旧俯身将他虚虚抱住,隔着一层棉被,像哄小朋友般轻拍着他后背。
梦里劈头盖脸的大雨似乎停了,迟尧被拉进干燥温暖的保护罩,像一个拥抱。
“没事了,不怪你。没事了,睡吧。”陆鸣的声音被梦拉扯得失真,可听上去温柔似水,与方才冷漠的表情截然不同。
迟尧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迷瞪瞪听陆鸣用慢悠悠仿佛童谣的调子一遍遍呢喃,眼皮开始打架。
清晨,暴雨已停,日光从窗帘缝隙悄悄爬进来。
那一束光正好投在迟尧脸颊,刺眼难捱,迟尧的眼皮跟身体里的困顿打架,颤动几下仍旧不想睁开。
好烦,好困,昨晚忘记拉窗帘了吗?
正胡思乱想,刺眼光源骤然消失,但他并未听到拉窗帘的声音。
猛地睁眼,迟尧对上一双略显疲惫,但含笑的凤眼。
在短暂懵圈后,迟尧想起昨晚的事。
该死,为什么迷迷糊糊做梦的场景他也记得。
自己是怎么往陆鸣手边凑的、怎么把眼泪往他手上抹的、怎么没出息往他怀里钻的……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艹!
好教养的迟尧难得想骂脏话。
陆鸣看上去比他冷静得多,手里的文件都没弄皱哪怕一点,从皮椅里站起来,文件就放在床头,自然地走过来用手背探上他额头。
不冒冷汗,也没发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鸣的疲惫从声音里暴露了,哑得不像样。
迟尧撇开陆鸣的手,坐起来,讪讪垂着眼帘,小声回答:“没了。”
陆鸣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看了会儿,意味不明笑了下,道:“洗漱完下楼来吃饭吃药。”说罢,拿起文件转身离开了。
迟尧不是很想见到陆鸣,慢吞吞刷牙洗脸,瞥见放歪的水乳,顿了顿,撇开眼几秒后又愤愤转回来,把瓶子摆正。
平时十来分钟的事,迟尧硬是拖延了快半小时,等下楼,时间已经九点。
陆鸣竟然还没走,坐在餐桌边看文件,听见响动,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是签完字把文件收起来了。
迟尧莫名从那一眼里品出些不满。
是嫌他太慢?还是怪他昨晚失态?
可能兼而有之吧。
迟尧心底一片死寂,在陆鸣对面坐下,垂头盯着面前冒热气的鸡丝粥。
明明昨天还是他作为主动方给陆鸣使脸色看,可从昨晚之后这种地位就颠倒了。
迟尧木然地坐着,余光瞥见桌上一个中型砂锅和小咸菜,手边还有陆鸣给他倒好的半杯水和四颗药,一颗白色片状,是奥沙西泮;三颗白色胶囊型,是舍曲林。
看来陆鸣很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记得清楚。
昨天是没有这些的,变化从今天开始。
呵,迟尧似乎能预见未来这样被陆鸣“伺候”的日子。
应当严词拒绝,应当抵制反抗。
可内心却在自我安慰——
就这样吧,挺好的,不是吗?
他急需一个人来介入他的生活,每个难熬的夜晚,每次不受控制的晕眩恶心……
理智告诉他,陆鸣不能胜任,甚至会把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搅得一团乱。
可是,就这样吧。
迟尧伸手把杯子和药够过来,还没吃,陆鸣眼神扫过来。
“饭后再吃,不着急。”
“可是我以前都是饭前吃的。”
“我问过琼斯了,饭后吃不伤胃。”
陆鸣盯着那几颗药,看了会儿,突然起身走过来把他手中的水杯拿走了。
陆鸣趁他洗漱时换了一身西装,大抵待会儿要去公司,背影挺拔,宽肩窄腰,长腿笔直,一股精英范儿,站在厨房灶台边倒热水的样子违和感浓厚。
莫名笑了下,迟尧回国刚见面他就发觉了,陆鸣大学几年应该长高了,现在大概有196了?迟尧一遍打量一遍估算着,没留意男人已经端着重新冲成温热的水回来。
陆鸣戏谑:“好看吗?”
“啊……”迟尧回神,怔愣半秒,也跟着用调笑的语气把这事儿带过。
陆鸣凤眸眯起,哼笑,“尝尝粥,看看合不合胃口。”
鸡丝粥绵柔鲜香,迟尧自然说好。
他是一个多月后才知道这份粥是陆鸣烫了无数水泡学成之后,亲手煮的。
作者有话说:
被伺候的日子 :D
第70章 爆发
开庭那日,万里无云,烈阳炙烤大地,蒸出些许盛夏的温度。
陆鸣推了两个会议陪迟尧去法院,车速平缓,静音空调安静运转,他透过后视镜观察后座迟尧的表情。
从琼斯口中得知,迟尧长期患有恐惧症,不敢驾车,病因源于多年前父母那场车祸。三年前迟尧情况还算稳定,只是坐轿车会气闷,但伴随焦虑郁症的加剧,迟尧对车的恐惧也会增加。
得知此事时,陆鸣突然就想起大一迟尧开车把他从弦音射箭馆送回寝室的时候,迟尧似是紧张,开得很慢,谨小慎微、车窗大敞,却还是若无其事与他调笑……
一切都有迹可循。
如果当初自己细心些,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人总喜欢做些无谓的假设,明知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鸣握在方向盘的手攥得发白,眨眨酸涩的眼。
后视镜里迟尧半倚在车窗边,向来贪凉的一个人,此时也不嫌热,任凭呼啸的热风撩起发丝,抿紧干燥泛白的嘴唇,仿佛灵魂已经逃离。
他明明上车前偷偷吃过两片奥沙西泮,却还是在猎猎风声中听见了自己错乱剧烈的心跳,浑身发麻,短促窒息。
耳鸣声中,陆鸣似乎说了句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他抬眼,与陆鸣对视片刻又错开。
这次他听清了陆鸣的话:“要不要下车休息会儿?”
刚想回答,声带却干涩紧绷得发不出声音,迟尧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低声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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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玲拒绝出庭,迟尧望着空荡荡的被告席,微敛的眸中一片冷凝。
耳边回荡着法官判决的字字句句,迟尧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思绪飘在空中仿佛灵体,俯瞰地面发生的一切,割裂而陌生。
直到踏出法院大门的那一刻,烈日仿佛洗礼,迟尧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周遭的声音倏尔涌入脑海。
陆鸣拧开矿泉水抵到他唇边,语气轻轻,像在哄人:“喝一口?”
陆鸣表情有些奇怪,淡漠眉眼间沉着几缕阴鸷,迟尧发怵,听话喝了几口。
刚转身,两人面前出现一个头戴鸭舌帽、面覆黑口罩的男人。
陆鸣似乎认识这人,凤眼眯得狭长,宣誓主权一般揽住他肩膀,讥讽笑道:“丧家之犬还敢出门溜达?”
“都是拜你所赐,陆总真是好手段。”声线清隽耳熟,迟尧微微侧头,没想来人起是谁。
帽檐口罩缝隙中露出的唯一双眼并不给陆鸣正眼,反而与迟尧对视。
瞥见陆鸣跨步隔开他和迟尧的举动,祁青聿口罩下勾了勾唇,“陆鸣,你以为你赢了?”声线低沉理智,垂敛的眸子盖住怨毒之色。
他隔着口罩抚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瘌,神愈发冷静,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地反问:“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争斗结束了?”
迟尧这会儿听出口罩男是谁了。
祁家的,祁青聿。
隔着半步的距离,迟尧安静打量着祁青聿,旁观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看到那堆资料时满脑子混乱想法,愤怒、惊异、悲怆……一切的一切在面对面的这一刻,全部化为平静。
迟尧伸出两根手指拉住陆鸣衣角,轻轻扯动——
站在旁观视角,迟尧似乎能看见陆鸣周身翻涌的血红怒气在察觉到他动作时,歘地销声匿迹。
陆鸣回头看向他,又缓缓看向他牵着他衣角的手指,眼底似有惊喜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