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34)
迟尧有些不得体面地撑着膝盖半弯下腰,头晕、恶心、呼吸沉重又凌乱,他把这些归结于想起祁青聿的戒断反应。
但严重到躯体化的戒断反应他已经许久未出现过,就连上回偶遇他也只是觉得心烦。
这次……为什么……
因为陆鸣吗?他把陆鸣错看成祁青聿,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还是因为祁青聿?他不想承认,快八年了,他还是难以忘记。
陆鸣被他面如金纸的脸色吓到,心底虽然气恼,但又舍不得见迟尧难受,天人交战几秒,妥协了。
陆鸣缓和神色,俯身安抚性的轻拍迟尧后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迟尧被这句话拉回神,如梦初醒地呼出口浊气。
他垂着头没回答,缓了好久才抬眼,对上陆鸣担忧的微敛的眉眼——以往从未有过的联想让他猛地愣住了。
陆鸣这双眼……跟祁青聿有七分像。
特别是现在微蹙眉头、眼皮下压,眼型显得更狭长,那七分像也能推到九分。
难怪自己刚才认错,被亲得意识迷乱时,眯眼看见的就是陆鸣这双酷似的眼睛。
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这双相似的眼睛……是因为前几天见到祁青聿了吗?
那张模糊了七八年的脸最终还是清晰起来,连带着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咕嘟——”
迟尧吞咽唾液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似是紧张,亦或是不安。
他不自觉退开半步,在陆鸣面前的游刃有余消失殆尽,仿佛回到多年前面对祁青聿的场景。
局促、青涩、无措、任由摆布。
“祁……”即将脱口而出之前,迟尧的理智将将回笼,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陆鸣没有怀疑什么,拂过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吃早饭了吗?低血糖?”
陆鸣这幅无知无觉的表情像是一把尖刀,插进迟尧心头,宛如刀绞。
糖纸摩擦的声音传来,陆鸣蹲下来,将一颗草莓糖抵在他唇边,“张嘴。”
身体行动快于大脑运转,迟尧将糖果含进嘴里,甜甜的草莓味和着血腥气一同在蓓蕾炸开,迟尧舔了下唇瓣,舌尖不小心扫过陆鸣的手指。
若是放在之前,迟尧肯定会顺势咬咬陆鸣修长的指尖。
但现在他分不出丝毫情绪,竭力压抑着恶心呕吐的欲望,也没注意到陆鸣骤然幽暗的眼神和小动作。
指尖轻微颤动,陆鸣忍住在迟尧下唇狠狠摩挲的谷欠望,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无意识捻了捻。
迟尧心不在焉,他根本不敢去看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眉眼低垂,直起身体侧了侧身。
“没说什么。”他还记得刚才陆鸣这个让他心颤的问题,嗓子喑哑得厉害,轻咳清了清嗓子,装作镇定,道:“你别闹小孩子脾气,我们去休息点坐会儿吧。”
陆鸣一听‘小孩子脾气’眉头皱得更紧,深吸口气却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挡了半面阳光,再次拉起迟尧手腕,牵着向另一边没锁的楼梯走。
这回顾忌着迟尧,陆鸣走得很慢,牵他手的力道也轻柔适中,迟尧却生不出什么感激之心,也懒得再挣扎手腕。
休息点还有些学生,看见两人牵手走过来,无不窃窃私语,面露探究。
就这样吧。
他懒得管了,关系摆到明面上对陆鸣影响更大,既然陆鸣都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帮陆鸣担心?
陆鸣把他拉到最后排坐下,室外场馆没有空调,连位置都滚烫,坐下去感觉坐在火炉上,迟尧蹙了蹙眉。
陆鸣终于松了手,低声道:“阿尧,你等下。”
迟尧默默揉着手腕,看着陆鸣忙前忙后,他刻意避开陆鸣的脸,只把视线落在脖子以下的身形。
陆鸣身材比祁青聿好,常年锻炼的肌肉线条明显流畅,宽肩窄腰,长腿笔直。
陆鸣突然走近拉他站起来,拧开瓶矿泉水浇在座位上又用餐巾纸擦干,反复几次,直起身体抹了把汗,朝他扬扬下巴,“好了。不烫了。”
迟尧下意识抬眼望向陆鸣那双眼睛,失神了半晌。
陆鸣面上冷冰冰的,但做事总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真诚衷心,就比如现在——
只是因为他蹙眉就忙前忙后弄了半天。
如果是祁青聿……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男人,祁青聿绝不可能为他亲力亲为,去做擦凳子这种自跌身份的事。
他竟然不自觉把两个人放到一起比较。
操。
迟尧心底暗骂了好几句。
他看不起什么所谓找替身延续感情的行为,恶心陆鸣,恶心祁青聿,也恶心了自己。
虽然他挺想恶心恶心祁青聿的,但这种两败俱伤的行为他做不出来,也不想把陆鸣搅和进来。
燥热空气加剧了迟尧的心烦,对着毫不知情的陆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难受得像被卡了鱼刺。
难道要他问陆鸣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双眼吗?
把身份牌塞到陆鸣怀里,迟尧并不看陆鸣的脸,低沉道:“我去趟洗手间。”
刚站起身,手腕再次被陆鸣拽住,腕骨隐隐作痛,他暂且忍下,耐着性子问:“陆鸣,又怎么了?”
“不要叫我全名。”陆鸣牵起迟尧的手腕揉动,视线长久地落在那圈被他捏出来的泛红指痕,“还是叫我小鹿吧。”
迟尧叫名字很有讲究,亲昵时叫他小鹿,生气了就叫全名,陆鸣已经摸清规律,对‘小鹿’二字的感觉也从觉得幼稚到习惯再到喜欢。
或者说,他是喜欢迟尧亲昵的态度。
但迟尧现在完全没力气跟陆鸣纠缠不清,脑袋胀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排学生偶尔投来的怪异视线也让他浑身不适,
甩开陆鸣的手,这次竟然很轻易就挣脱了,迟尧紧缩眉头,烦躁地喊了声小鹿,“我有点累,去洗手间洗把脸。”
“我跟你一起。”
他知道陆鸣是好心,但这样紧追不舍的态度实在叫人疲惫,迟尧叹气,“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说完他也没看陆鸣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几声急促跟来的脚步声,走到半途又渐缓停下。
陆鸣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不想听清,越过前面学生的座位,快步从刚才他们走上来的那条楼梯走下去。
直到离开体育场,再看不见陆鸣的影子,迟尧才重重靠倒在墙边,摸出手机看了眼。
小助理发来了消息,合作方那边已经谈妥,下次会面的时间安排在本周六,也就是后天。
今天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迟尧看着小助理信息里的描述,意外地微挑眉头。
合作方似乎很能体谅人,就算遇到他们临时放鸽子的情况也没有太生气。
甚至主动发来金属扣环的第一版样品。
迟尧双指放大来看了,金属扣上他费心设计的犬齿玫瑰的图案打磨精细,纹路逼真,的确是之前那些公司比不了的技艺。
迟尧长舒一口气,心中堆积的郁气也随叹息呼出去些。
临安的夏天漫长又炎热,十一月份的天仍旧是在室外走一段路都浑身汗滋滋的。
撩了撩搭在后背的长发散热,迟尧走到树荫下,调高手机亮度,翻来覆去看这几张金属扣的照片,越看越满意,心里对这家公司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制作工艺精细优良,合作态度又温柔友好,就连一向对合作方严厉挑剔的他这回也揪不出错处。
高兴了没几分钟,迟尧脸色又慢慢沉下去。
TMD,这枚金属扣还是给陆鸣设计的呢。
现在他一想起陆鸣就免不了跟着想起祁青聿,所以慌不择路跑出来透气。
他以为走远了,不看了就能平复心情,哪知道看个工作邮件也能想起陆鸣。
颇为烦躁地抹了把脸,他挂起客套的笑容,在路上随便拦了个小同学问路。
好在体育场外就有洗手间,不远,迟尧道了谢往男生手指的方向走。
举办赛事的学校是一所私立大学,不仅体育场修建气派,洗手间装潢也华丽,干净无尘的镜面映出迟尧冷汗涔涔的苍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