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窝(8)
小小玻璃瓶装的鲜榨果汁,甜橙味,迟潮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很好,看来他口味没变。
“真不吃宵夜吗?”我贼心不死。
迟潮用沉默拒绝我,他把剩下半瓶果汁揣进卫衣的肚兜儿里,换成手机拿出来。
“远么?住哪儿?”
“还行,不算很远,”我看他打开地图APP,遂报上名来,“山海观一期。”
欲要搜索的手指停住了,迟潮看我一眼,说:“走吧,先去面包店取车。”
我跟着他一起迈开步子,好奇道:“怎么不搜了?你知道山海观?”
“嗯。”
“啊,该不会是你也住在那里?”
“不是。”
“那你现在住哪?”
迟潮敷衍我:“员工宿舍。”
我不好敷衍:“员工宿舍在哪?”
迟潮敷衍得简直找打:“在附近。”
我:“... ...你把果汁还我。”
迟潮又看我一眼,终于不是面无表情了,眼里映着夜色盈起一点耍赖皮的笑意:“给我就是我的了。”
四下街道空旷,路灯照着香樟和我们不断变换的影子。
我微微仰起脸冲他打算盘:“那用别的交换吧,你胳膊上的刀伤,怎么来的?”
说完我就“哎呀!”一声:“失策,忘记了,本来要拍你那张抱着水桶大吐特吐的照片来着!”
迟潮再把我看一眼。
他问我:“店长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着我们时不时会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像牵手依偎,像紧紧地怀抱相贴,可实际上都是光影在作祟。
我弯起唇角笑了笑:“说你突然不来上学,让我孤零零地失去同桌,从此杳无音信,是因为跟着他出海去了。你们去过很多地方,直到去年才双脚着陆,做起现在车行的营生。”
过了片刻,我也没有催促,就静静等着迟潮开口。
不论他说什么,是否告诉我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我都无所谓,只要他开口和我说说话,我就会满足。
穿越小道,重回到主干长街上,我已经能看到我可爱的面包店了。
“即便是选择相对安全的航线,也无法完全排除遇到海盗的可能性。”
迟潮开口了,看来他是预备跟我解释刀伤的由来。
“我们货轮上一共二十八号人,除了每天不间断的安全演习外,每个人都必须会刀枪棍棒。”
我随着迟潮的话已经联想到他习武的画面,也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你们、你们遇到了吗?”
“遇到过一次。”迟潮说着轻笑一声,“被尾随了好几天,而全员只有船长有一把手枪,我们都吓得半死。”
寥寥几句平铺直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后来呢?”
“后来对讲机谈判,问我们是哪个国家的,谈判结束后他们放弃打劫。”
我油然松口气,不敢放任自己幻想迟潮被扔进大海,或者被一枪爆头。
到面包店了,路边停车位里停着我的小白车。
我掏出钥匙解锁,迟潮拉开副驾车门钻进去,身高腿长的,要往后调座椅才能坐得舒坦。
“如果谈判没有成功,会怎么样?”
用不着导航,我把音乐也暂停了,一方密闭的车厢里我只想听到迟潮的声音。
他又拿出果汁喝两口,喝完才道:“第一种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能打退他们,第二种可能,团灭。”
我安静地思考着这段话,半晌才问:“所以你手臂上的伤疤,是和船上的工友对战练习时留下的吗?”
迟潮只“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之后我仿佛进入一种放空的状态,明明途豹的白墙上挂着那么多记录美好的照片,我却一直陷进迟潮差些与海盗交战的恐惧里,明明庆幸万幸,却又感到后怕。
一路回到山海观,停好车,我才重新活过来。
迟潮站在树下环顾四周,我便抬手指指小区围栏外:“这个高架桥是二环线,隔着街对面就是山海观二期和三期,电梯房,像鸽子笼一样密密麻麻,我不喜欢。”
我转头对迟潮笑道:“还是这个一期好,虽然是老小区,但是宽敞。”
我念念叨叨,享受着迟潮在我身边的安全感。
我告诉他这里的地址位置多么好,附近的地铁是云泞主干线,旁边有一个生态公园,可以喂鱼,也有超市和农贸市场,生活不就是柴米油盐,要想看电影下馆子的话,穿过公园的十字路口就有新开张的一座购物广场。
迟潮跟在我身后,进楼栋,爬三楼,等我开门把他邀请进屋。
“可惜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限我两个月内搬走,不然我能一直住下去。”
我边换上拖鞋边真心实意地叹气,又找出鞋套递给迟潮。
但是迟潮只站定在门口,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下子发凉... ...他、他不会是打算拿了衣服就要走吧?
三秒,五秒,八秒。
声控灯骤然熄灭。
我听见自己不甘心的声音:“进来坐会儿吧?衣服晾在阳台,你至少等我收回来。”
机会果然是争取来的,迟潮伸手接过鞋套,同意了我的请求。
嘿嘿,那,进了我的屋,就是我说的算了。
我压根儿没往阳台走,而是捂着胃问他饿不饿:“我还饿着,我做三明治,你要吃吗?”
迟潮没理我。
他毫不遮掩自己打量的目光,像个来看房的租客。
“是不是装修得还蛮好?我当时一眼相中。”我跟着迟潮的步伐,带他参观起来,“灯泡都被我换成暖黄色了,本来是惨白惨白的,我不喜欢。”
“听中介说,这个房子在我之前出租过好几回,我猜,以前的租客可能不太爱惜房子。”
书柜的玻璃碎了好几块,我换的。
茶几破裂,露出木心,我买漂亮的桌布铺上的。
白色的真皮沙发被糟蹋得更过分,我买沙发罩罩上去的。
“这个大床还断了木板,但我没修。”我们来到主卧,我就这样把自己最隐私的空间展示给迟潮,“我直接换了张床,床垫也是新买的——有一点点入睡洁癖吧,只能睡完全属于自己的床。”
迟潮终于张开他金贵的嘴巴说话了:“窗帘也换了。”
我看向米色的麻布窗帘,笑起来:“是啊,之前的窗帘不知道遭遇过什么,被撕破了好多口子。我之前的租客就用透明胶粘起来对付着用,但我不行,我看不顺眼。”
“房东不说你么?”
“说什么?扔他东西吗?”
“嗯。”
“我跟他说过,他不回话,我就不管他了,毕竟我一次性就交齐了三年的房租呢。”
迟潮抿起点笑。
我不知道他笑什么,这个卧室被我布置得多温馨,要是想颠鸾倒凤的话,被窝也足够舒服。
迟潮转身又朝着次卧走,我跟过去,开心地分享道:“还记得何祎吗?我弟弟,他现在在云大读书。有时他会过来蹭吃蹭喝,也在这里蹭睡。”
迟潮“嗯”一声:“记得。”
剩下就是卫生间了和厨房了,我自动忽略阳台,只管捂着咕咕叫的胃钻进厨房。
一样不变的流程,煎蛋,煎午餐肉,烤吐司。
再煮两包豚骨味泡面,洗一些青菜叶子一起下进去。
迟潮参观完毕,过来找我了,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喝果汁,一边看着我忙活。
窗外夜风吹得树叶簌簌。
“也做了你的,”我直接下命令道,“你吃完才许走。”
迟潮不吭声,又变哑巴帅哥。
我默默叹气,忍不住抱怨道:“冷、漠。”
迟潮仰头喝空瓶底,又把瓶子拿在手里把玩。
我舔舔唇,就算再不愿意也迟早要面对,不如早点知道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