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108)
他们谈的结果是,凌稚仙和卢诗臣离婚,等到凌思长到明事理的年纪,再告诉凌思真相。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凌思长到完全明事理的年纪,凌思作为记者,在国外出差的时候,意外卷进了动乱里,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凌思她的身世,就不幸身亡了。
凌思慢慢地说着自己如此曲折复杂的身世,样子却很平静。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都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这一点,倒是颇像卢诗臣。
凌稚仙身亡,凌老院长白发人送黑发人,凌思幼年丧母,这样的情况下,告诉凌思身世真相的这件事就只能往后拖一拖了,一拖便拖到了现在,越往后拖,越不知道什么时机合适讲出来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松茗听着凌思大略说完之后,问道。
“我妈刚走的那一阵,她的遗物被同事寄了回来,被我收了,”凌思说,“她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日记里面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身世。”
凌思自小就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家庭有点不同,不只是因为父母离婚——毕竟这个年代离婚已经不算是很新鲜的事情。离婚这件事总是充满了痴怨和纠纷,但是凌思感觉凌稚仙和卢诗臣之间却并不是如此,他们感情分明很好,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矛盾,又为什么会离婚呢?
所以凌思小时候问过凌稚仙,为什么他们明明很感情很好,为什么要离婚?凌稚仙总说感情好也分很多种,她和卢诗臣并不是那种可以结婚可以做夫妻的感情,等她长大一点再告诉她。
只不过凌思刚长大一点,凌稚仙就仓促地离开了,说等她长大一点再告诉的话便再也没有来得及讲。凌思还记得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和姥爷去机场送她出国去工作,临别前凌稚仙说会给她带一个漂亮的木雕回来。
没有任何永别的征兆,但是偏偏就成了永别。
那是凌思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再见到的时候,凌稚仙便只剩下了一张遗照,因为是被卷入了战乱之中,连遗体都并不完整,大人们都没有让她这个孩子去看。
凌稚仙的葬礼之后不久,她的工作单位便将她的遗物一一整理好,寄到了凌家。那时候卢诗臣和凌老院长都忙于处理凌稚仙身后的事情,是凌思收了快递拆了快递,那些物品之中,有凌稚仙承诺要送给凌思的木雕,还有凌稚仙的日记。
日记里记载了凌稚仙的许多事情,其中最新的日记,便是说打算这次结束工作回国之后,就和凌思说明她的身世,还很仔细计划了应当怎么样和凌思讲,才能在不伤害凌思的情况下让她良好地接受。
年幼的凌思还没有从母亲的死亡之中回过神来,便猝不及防地从遗物的日记中窥见自己身世的秘密。
母亲刚刚意外离世,又得知了自己和父亲之间并无血缘关系,李松茗不知道对于一个刚刚才十岁的女孩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他很难想象,那时候的凌思,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妈妈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那时候我其实很害怕,我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凌思原本就很依赖凌稚仙,母女间的关系是很好的,如果一切顺利,在凌稚仙的耐心的解释和安抚下,大约凌思是能够慢慢地接受自己的身世的。
但是母亲如此出其不意地离开了她,她的依赖对象便自然而然地换成了多年来一直有着父亲的名义的卢诗臣。偏偏这时候她又知道了自己并非卢诗臣的亲生的孩子,她叫了那么多年的“爸爸”,本质上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
凌思偏过头去,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讨厌他总管我,但我又害怕他真的不再管我,原本我跟他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卢诗臣其实可以随时抛下她,他对她原本就没有任何义务。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面对可能被抛下的恐惧,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反叛的行为来试探家长的底线。尤其是在是卢诗臣爆发了“骗婚”和“插足他人感情”的丑闻之后,凌思更加意识到,这原本就是卢诗臣不应该承受的纷扰,于是凌思的恐惧之中又多了一分愧疚,复杂的心态之下,带来的后果就是让凌思的叛逆行为更加变本加厉。
卢诗臣越加严厉地管控她,她越加觉得不安和矛盾——因为她不知道,这没有血缘的牵绊,只有父亲的名义的亲情,支点和底线到底在哪里。
“卢老师……”李松茗问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话,“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他应该还不知道吧。”凌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希望他一直容忍我,还是希望他干脆就直接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他没义务管我,很奇怪吧……反正,我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凌思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很软弱吧。”
李松茗将凌思落在被子上面的被折断的牙签小节捡了起来,“你才十几岁,软弱一点也没有关系。”
凌思吸了吸鼻子,说道:“松茗哥,谢谢你肯听我讲这些。”
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年来,凌思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也畏惧和任何人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今天居然意外地对着李松茗说了出来。
“不过,你跟卢老师……或许应该好好谈一谈,今天和我讲的这些话,你应该和他讲一讲。”李松茗说,“卢老师说过,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介意你,以后也更不会。”
沉默片刻,凌思揉了揉鼻子,声音还带着一点粗重的鼻音。不过她笑了笑,眼神之中的沉重卸下去了几分,说道:“就当我跟你这里预演了一次吧。”
预演怎样和卢诗臣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的身世。
凌思讲完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病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凌思将平板的盖子翻翻盖盖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松茗哥,你们闹矛盾……是因为我吗?”
她指的是方才李松茗说他跟卢诗臣之间“有点矛盾”的事情,她能那样早的就察觉到李松茗喜欢卢诗臣,能察觉到李松茗和卢诗臣在一起,自然也能够察觉到这些天两人之间的裂痕。
“对不起,”凌思道歉,“都怪我太任性了。”
“不要想太多,不是因为你。”李松茗说。
凌思的事情,最多不过是导火线,李松茗其实很清楚,他和卢诗臣之间,原本就埋藏着许多暗雷,近来的过于甜蜜和安稳的日常让李松茗已经忽略了,他们的开始是不清不楚的,有着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那你们……还好吗,会……会分手吗?”凌思问。
“不会的。”李松茗依然如此说,也只能如此说。他能肯定的只有自己,能掌握的只有自己的心。
凌思松了一口气:“其实最开始我没想到他能跟你在一块儿,他以前的对象我有些见过,都不是你这款的。”
李松茗纷繁的心绪被抚平了一些,问道:“我是哪一款?”
“喜欢他的。”凌思说。
李松茗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探究这个答案,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了交错着的两道脚步声,其中一道脚步声是李松茗很熟悉的频率,他立刻回过头去,便看见了那张自己日思夜想、无比怀念的脸庞——是卢诗臣回来了。
他站了起来,“卢老师”三个字滚到舌尖还没有流出唇齿,卢诗臣背后闪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的过于热情洋溢的笑容是李松茗无比厌恶的。
是徐磬。
卢诗臣看见李松茗愣了一下,还没有说什么话,徐磬也已经看见了李松茗,对他很是熟络而自然地打招呼:“李医生也在啊?”
第89章 我的规则
“什么时候来的?”卢诗臣问李松茗,“怎么不提前讲一声。”
提前讲了的话,或许卢诗臣会找出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的到来吧,李松茗想。
“……刚刚来的。”他们的对话平淡得仿佛只是点头之交,而非一对曾经亲密交缠、如今满是裂痕的情侣。李松茗注视着卢诗臣,还没有望进卢诗臣的眼眸之中,卢诗臣已经移开了视线,跟徐磬说道,“你先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