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101)
“我不接受,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适合的。”李松茗说,他几乎凶狠地从副驾驶上起身,握着卢诗臣的那只手腕,跨过了车厢里光与暗的那条交界线,仿佛是将自己融入了卢诗臣所处的那片晦暗的空间之中,只有如此,李松茗才能有一点略微地靠近了卢诗臣的感觉。他将自己整个人倾身压向卢诗臣,几乎将他覆盖住,压抑着激荡心潮的声音从他的齿关流出,他第一次叫出了卢诗臣的名字,含着一种仿佛要生啖其肉、饮其血的愤怒:“卢诗臣,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明明语气和内容都极具有威胁力,但是却又像是某种哀切的恳求,仿佛已经被子弹击中但尚未断气,还想要在绝境之中挣扎求生的兽类。
“我很抱歉,松茗。”
李松茗想听的不是这样的道歉的话语,他想听卢诗臣说他在说玩笑话、说他的意思不是那样、说一切只是误会。
可是卢诗臣不会那样说。他只是任由李松茗压迫着自己,安静地注视着李松茗,无比包容的样子,但是他的包容却只是为了等待李松茗接受他残酷的裁决。
他们之间就这样维持着某种僵持的姿态,霎时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如某种病毒蔓延开来——或许窒息的只有李松茗而已。
李松茗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按在了极深的水中,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使他无法动弹,水面似乎近在眼前,但他触碰不到,也无法跃出,不论是呼吸,抑或是不呼吸,等待着他的都只有溺亡的命运。
而卢诗臣就这样漠然地站在岸边,注视着他无畏的、绝望的挣扎。摇曳的水面将他的身影都模糊,李松茗连一个真实的影子都望不见。
分明他们距离近得可以随意地落下一个吻,但是为什么如此遥远?李松茗看着那双他吻过无数次的柔软无比的唇,就是这样一双唇,如此轻易地就吐露出了几乎如同一柄利刃,正在刺穿李松茗的理智和冷静。
如此温柔,又如此残忍。
他多么想要堵住这双唇,阻止卢诗臣吐露所有他不愿意接受的裁决。
而这样的时候,李松茗的手机铃声突然地响了起来,在一片死寂一般的沉默之中,李松茗一时也并没有去接,任由铃声在车厢里回荡着。
“先接电话吧。”卢诗臣说。
他的语气依旧寻常无比,寻常得就好像方才没有和李松茗说“我们结束吧”和“分手”那样的话。
李松茗还没有放开他。
“应该是你父母打来的,别让他们担心。”卢诗臣温声说。
李松茗缓缓地将手松开,因为握得太用力,卢诗臣手上的皮肤留下了一片红色的指印,只是连这指印也随着李松茗的手离开慢慢地在消散,只剩下卢诗臣皮肤的肤感还遗留在他的掌心。
手机还在响着,屏幕上显示的确实是李松茗母亲的名字。在快要被挂断的前一刻,李松茗滑开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杜英的声音:“松茗啊,我们到你小区门口了。”
李松茗一时没有说话,他的心绪还陷在卢诗臣临时掀起来的一场巨大的风暴里无法脱身。电话那头杜英疑惑地叫了一声“松茗?”,隐约还传来父亲的担忧的“怎么了?”的问话,李松茗才有些声音嘶哑地应答:“没事。”
杜英很敏锐地听出了李松茗的不寻常:“松茗?你没事吧?其实你要是有事的话也不用太着急了,我们没事的,怎么说也算是土生土长的鸿洲人,丢不了的。”
李松茗不想让父母担心,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和姿态听起来很寻常,“我也已经差不多到了,马上就来。”
“那好吧,我们在小区门口等你,你慢慢来。”
挂了电话之后,李松茗还没有对卢诗臣说什么,卢诗臣已经说道:“你爸妈还在等你,快去吧,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谈吧。”
一切看起来如此的诡谲,明明卢诗臣刚刚才对他说了分手,但是气氛又平和得好像,只有李松茗心中在浪潮翻涌——李松茗想,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吗?但是李松茗绝不会想象这样的幻觉,那么就只有事实。
而李松茗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下车之前,李松茗说他不再看一眼卢诗臣——亦或是不敢看,他害怕看见卢诗臣可能冷漠无比的神情,他只落荒而逃一般扔下一句:“分手我不会同意的。”
第83章 谈一谈
虽然那天卢诗臣说了“以后再谈”,但接下来的时间,李松茗根本无法见到卢诗臣。
李松茗原本就要上班,之前下了班之后他还能去平安医院,以探望凌思的名义和卢诗臣见面。如今父母难得来了鸿洲,趁着还要过几天才会去老家处理征地的事情,特地住在李松茗处,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就算嘴上再怎么说是“顺便”,让李松茗忙自己的事情,李松茗还是总该陪一陪他们。
而凌思现在伤势还很严重,车祸事故的后续也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只要卢诗臣有意躲开,所以李松茗根本没有机会和卢诗臣碰面。
李松茗甚至会想,或许卢诗臣根本就是算准了这样的情况下李松茗会被绊住,才故意挑了这个时间和李松茗说分手,在李松茗追究缘由的时候说“以后再谈”,让李松茗没有时间和机会去质问和反驳。
而且李松茗并不愿意和卢诗臣“以后再谈”,也并不打算质问和反驳卢诗臣。
他是还能给卢诗臣打电话和发信息的,但是李松茗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固执地去问卢诗臣原因,要求卢诗臣收回分手的话。
他在微信上和卢诗臣不厌其烦地发消息或者打电话,问工作相关的事情、关心凌思的身体状况、说一些琐碎的日常——就如同平常一样,卢诗臣还没有说出“分手”两个字的那种平常。
他自欺欺人地践行着那天下车之前和卢诗臣说的“分手我不会同意的”的话。
卢诗臣如果不肯收回那样的话,那么李松茗就当做没有听见,当做没有发生过。
没有听见,没有发生过,那么他们就没有分手。
李松茗如同一只愚蠢而荒唐的鸵鸟,好像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装作风暴不曾到来。
然而对于李松茗发过来的消息,除去工作相关,其他的消息和话题上,卢诗臣再度恢复了那种很慢的、选择性地回复的情况。李松茗好像变成了卢诗臣微信里徐磬之流,李松茗甚至能够想象,卢诗臣看着自己发过去的消息,是怎样计算着回复的时间,挑拣着回复的语气与话术。
不,甚至比那还要糟糕。
因为李松茗已经知道卢诗臣很快速地回复他的消息、不斟酌话术与语气的样子,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李松茗真切地感受到过,他们是那样的靠近着彼此。
而现在,卢诗臣对李松茗,连像之前对徐磬之流那样的游刃有余、模棱两可的暧昧也没有。
李松茗若无其事的伪装总是会在这种时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满腔的气被一泄到底。
看着自己与卢诗臣毫无动静的对话框,李松茗的心脏被某种酸涩与苦痛充盈。
李松茗想起来小时候学的掩耳盗铃的寓言,那时候李松茗和同学们还在课堂上笑了起来——对那个再无知的人都觉得荒唐可笑的主人公。
但如今李松茗却做起了那个主人公。他隔着手机屏幕表演出一副一切如常的样子,然而手机另一端的人却并不接他的戏,任由李松茗上演着一场没有看客、只能欺骗自己的独角戏。
“松茗!”母亲的声音响起来,“看着路一点——哎呀真不好意思。”李松茗听见母亲在和什么人道歉。
李松茗才从手机上抬起了头来——吃完晚饭之后,李松茗现在正在陪着父母在小区里遛弯,他没有注意看路,差点撞上一个踩着平衡车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母亲也在一旁,笑道:“没事没事,这不没有撞上吗。”
“走路不要玩手机,”母亲又回头说了李松茗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成天恨不得住到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