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99)
杜亚男见暖瓶里没水了,刚要起身去锅炉房打开水,与推门进来的江闻皓撞在一起,手里的暖瓶“啪”地掉落在地。
董娥被吓了一跳,瞪了江闻皓一眼:“这孩子怎么整天横冲直撞的。”
江闻皓没回话,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董娥的东西。
这番操作直接给董娥整懵了,“诶”了他好几声:“干嘛呢这是?……子朝呢?”
“他去办手续。”
“办手续?”董娥张张嘴,“办什么手续?”
“明天一早我家司机来柳安接我们,你得跟我回去。”江闻皓边说,手上收拾的动作依旧没停,“江天城已经把医院、医生都安排好了,你一到就马上可以开始治疗。”
董娥沉默了,过了许久后才又无奈地轻笑了下:“这老林,都说了不让他告诉你们。”
“为什么!”江闻皓突然低喝出声,一旁还蒙在鼓里的杜亚男被他吓得猛一哆嗦,暖瓶再次落地。
江闻皓背对着董娥,手里还不伦不类地拎着她的包。
藏在额发下的眸光剧颤着,攥包布料的手死死收紧,整个肩膀都因压抑情绪,形出紧绷的线条。
为什么呢……
为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要作出这副轻松的样子。
妈妈也是,董娥也是。
“江闻皓。”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董娥冲江闻皓招了下手,“来,过来。”
江闻皓没动,像在跟一股无形的力量较劲似的就是不转头。
他听到董娥好像叹了口气,而后有窸窣下床的声音,和脚步慢慢挪近。
接着,他被搂进一个干巴巴的怀抱里。
江闻皓有一瞬的错愕,这具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没有一丁点肉了。仿佛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把董娥拦腰折断。
而这触感不禁又一次让他想起了临终前的谢菀。
“傻小子…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董娥拍着江闻皓僵直的后背,抬手在他的眼尾扫了下,“好家伙,怎么还哭鼻子啊?这可不像你。”
江闻皓这才意识到他的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
“帮我谢谢你爸爸,林大夫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就先不考虑转院了。”董娥抚着江闻皓的头发淡笑了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多陪你们一天算一天……要是我真的运气不错,撑得到今年春天来,就把阳台上晒的那些葵瓜子种到教学楼楼下。”
董娥温柔地注视着江闻皓,平心静气地说:“小皓啊,老师不想最后浑身插满管子,死在医院里。”
“不是这样。”江闻皓看着她,很急也很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愣是又生生哽住。
此时的他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怎么连句起码劝慰的话他都不会说。
“去,把子朝叫回来吧。”董娥顿了顿,“我想你们陪我说说话。”
……
*
江闻皓恍恍惚惚出了医院,眼前的景物都像是被抽了帧,快进的生硬且毫无规律可言。
他呆呆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街灯下站着的高大身影。
那人手里夹着根烟,一双冷暗的眼睛藏在缭绕的烟雾里。
偶尔有人经过他身边时,都会被他吓得不由自主往边上绕开两步,丝毫与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学霸班长判若两人。
江闻皓深吸口气,朝覃子朝走了过去。
“董娥叫你回去。”江闻皓的视线在覃子朝指间的半截烟上停了下,“找个风口吹吹,别让她闻见。”
“她不想走对吧。”覃子朝用的不是问句,烟把嗓子熏的有些沙哑。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丢了不少烟头。
江闻皓点了下头,也跟着翻出烟盒燃了一根。
他现在其实一点不想抽烟,只是不愿意董娥发现覃子朝抽烟了这件事。
“我刚又去找了林大夫,他知道我们已经都清楚了,就没再继续瞒着。”覃子朝的喉结颤了颤,“肝、骨头、淋巴都有转移……”
江闻皓的眼睛又被烟熏红了,低声骂了句“操”,又狠狠抽了几口。
“她…还剩多久?”
“理想状态下,一个月。”覃子朝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磕出最后一根来,将烟盒捏皱在掌心,“转院治疗的意义不大,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
“覃子朝,你再去劝劝她吧……”江闻皓咬着牙促声说,“我们那儿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设施条件都比这破县城里好太多,你劝劝她,让她不要放弃行么……她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她一定……”
话到最后已经颤抖。
“小皓。”覃子朝低声打断。
江闻皓怔怔盯着覃子朝,很希望他能像平时那样出个主意。
可覃子朝只是喊了他一句,就再不说话了。
“你也…同意她放弃治疗?”
覃子朝闭上眼,沉默地抿了抿唇。
许久后才又缓缓睁开:“她这辈子都要强,死的时候也想更有尊严些。”
“我操|你大爷的覃子朝!”江闻皓一把揪过覃子朝的领口,双目赤红,“什么叫死的有尊严?!死了就他妈是死了!!死了就他妈再也见不到了!什么变成星星变成花,都他妈是骗人的屁话!!!”
覃子朝被江闻皓拎着衣领,既不反抗也不发一言,只是纹丝不动的笔挺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人发泄嘶吼,直到对方筋疲力尽的一头撞向他的胸口,闷哑地哭出声……
……
*
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杜亚男正坐在床前给董娥削一只苹果。
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过。
“怎么出去这么久?”董娥倒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在闻到两人身上的烟味后皱起眉头,“江闻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抽烟,抽烟得肺癌!”
江闻皓扯了下唇角:“下次注意。”
董娥仍没打算放过他:“就是你不在乎,人家吸二手烟的小同志多无辜啊?你说是吧子朝。”
覃子朝抿唇不语。
董娥无奈地摇摇头:“我这还没死呢,别一副丧气的样子。话说你们可真有本事啊,我保密工作都做这么好了,你们还是搞到了我的药。”她边说边笑着看杜亚男,“说,你是不是内奸!”
“老师对不起,我……”杜亚男垂下眼,把掉到裤子上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
董娥依靠在病床上长舒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夜色:“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最开始知道自己肺癌晚期的时候竟然还有些高兴……我的爱人,我跟他分别了太久,现在终于又能再见到他了。”
江闻皓曾经听覃子朝讲过关于董娥和他爱人的事,知道董娥的爱人是个知识分子,还会音乐和弹琴,后来死在了一场火灾里。
“这段时间我总能梦见他……我俩面前隔着一条很宽很大的河,我在这边,他在河对岸。最近的一次梦里,我看到有条蓝色的巨大的鱼朝我游过来,好像是能把我送到他那边似的。醒来后,我整个人都在笑。”
董娥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是真的露出了向往的神情,末了她收回心绪,又看了三人一眼:“要说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那就只剩下你们了……但是不怕,你们的生命里一定还会出现像我一样的人。不,他会做的比我更好。”
“没有人能比得过你!”杜亚男哭着埋进董娥怀里,“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董娥捋顺着杜亚男的后背安抚着她:“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考上好大学,让所有曾经轻视过你的人感到羞愧。你不是亚男,是云霄。”
“还有你们。”她温柔地说,“都将成为我的骄傲。”
……
*
这一晚,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告别董娥后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又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