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6)
“抱歉!”宋知舟手忙脚乱去扶,刚把对方翻过来就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
狠狠盯着自己,又凶又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宋知舟想触碰袁冉红彤彤的眼尾却是不敢,指尖微微往下,悬在颈间依旧是不敢,最后只能虚虚覆在方才被他反扣的臂膀。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很痛呀?”
袁冉不说话,只从鼻孔里喘粗气。
撞开宋知舟,连行李都没拿,扭转身跌跌撞撞就往楼上跑。
到了二楼,他本想去主卧,转念一想那里八成已经被宋知舟占了,便干脆选了个离主卧最远的房间进。
门刚关上,就听门板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轻扣声,袁冉刚抬了个肩就痛得龇牙咧嘴,气得他当即决定无视。
外头又敲了一会儿,没等到袁冉应答,便也住了手,也不知是在门外干候着还是走了。
袁冉还在气头上,在昏暗的室内摸着墙找开关。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布置,待看清室内环境的刹那,他竟没有动弹,直直站立原地,满脸复杂神情。
左手边是一个堆满书籍的架子,架上除了成排书籍外,还摆了几个相框。
最大的那个相框,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的孩子,袁冉认识,那是约莫十一二岁的宋知舟——这是一张宋知舟与父母的合照。
「我不会去你房间,你也别进我房间。」豪言壮语还在耳际,十分钟不到就被自己率先打破。
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他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挽尊。
想不到就干脆不想了。
他揉着酸痛的手臂走到床铺边。
被褥间散发着好闻的柑橘香,袁冉隐隐约约感觉有些熟悉。
略一回想,倒是记起来了。
前阵子喝醉抱着宋知舟乱啃时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作为情场老手,那天那种级别的身体接触,他自然不当回事儿,就连当时的那点尴尬,也随着时间推移消散了。
此刻回忆起来,他甚至只对柑橘香的来源感到好奇。
也许是香水,或是沐浴露,当然也有可能是室内香氛……
本不该在这个情景下想这些事情,可那柑橘香意外让他感到极其安心。
既安心,他便觉得困。
忍不住往床铺里倒去,嘴里还自我安慰嘟哝着:“小爷的园子,我爱睡哪儿睡哪儿……”
眼皮一沉,居然在立志“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床上睡了过去。
袁冉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他是在疼痛中惊醒的,睁眼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宋知舟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往后弹开,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卷起,鼻尖俱是浓浓药酒味。
“我怕你肌肉有拉伤……”宋知舟解释到一半立马补充,“我只是想回房拿件外套,看你睡得不踏实,有些担心。”
“我睡了?谁说我睡了?!”
袁冉恨不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但他很快发现,比起手臂,似乎腰才是重灾区,只是微微发力,就激得他生理性流泪。
袁冉明白了,宋知舟这小子八成是练过的。不然怎么可能靠一只手就给了他两处不痛快。
“是不是……腰也疼?”宋知舟手脚并用爬近了些,“你让我看看。”
“痛个屁。”袁冉拿膝盖顶他,“我允许你爬床了吗?”
“这是我的床。”宋知舟绕过袁冉的膝盖跪到他身侧。
见状,袁冉一把捂住衣服下摆,“这整个钤园都是我的!”
“其实你父亲已经把钤园转到了我名下。”
宋知舟语气里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直接上手把如遭雷劈陷入石化状态的的袁冉展平,修长手指灵巧一勾,掀起对方衣摆。
漂亮的小麦肤色映入眼帘,宋知舟鼻头有些泛红,眼神也忍不住躲闪。
可当他看见那块突兀的青紫时,面上的红晕又在瞬间退了个干净。
想到到自己居然在无意间对袁冉下了狠手,涂药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袁冉的这会儿还沉浸在钤园易主的消息中,毫不委婉地质问,“凭什么转给你,凭什么啊?!”
听到这种话,宋知舟倒是一点也不生气。
他仔仔细细在袁冉腰际抹上药酒,又反复搓热自己手掌,不轻不重揉捏。
边揉着,还不忘说些话分散袁冉的注意力,“我随时都愿意以赠予名义把钤园交还给你。”
袁冉被这力道捏得实在舒服,全身都懒洋洋地散漫开来,他是惯会享受的人,此刻已经把“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
可还没享受个两分钟,听宋知舟又开始说胡话,赶忙出声制止,“大可不必,小爷我不差这一套两套小院。”
说罢,翻了个身侧躺,主动撩起另一侧衣摆,“这里也疼。”
袁冉可没有在撒娇,指着的地方确实是淤青蔓延到的部位。
只是他这会儿因为舒坦而闭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翻进了宋知舟身下。
久未有动静,袁冉觉得奇怪,睁眼一看,惊觉这姿势实在危险。
他想起身,却被宋知舟按住双手推回床上。
“你想干嘛?!”袁冉怒目而视,方才的平和氛围顷刻间烟消云散。
宋知舟知道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但若非如此,袁冉根本不可能乖乖地听自己说话。
“上次我向你道歉的那件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他深深望着袁冉,不愿错过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捕捉到袁冉眼神闪躲的瞬间,宋知舟便明白了,但他没有点破。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还记得。”
他手下力道渐重,语气却分外平静,“那天我妈妈去世了。”
袁冉的挣扎停止了。
他目光刚好可以越过宋知舟的肩头看见那张幸福的三口之家合照。
在照片上笑得恬静的女人本就鲜少出现在公共场合,袁冉一直以为他这位名义上的丈母娘正躲在某个自留的私产里,继续过着她那豪门特供朴素生活。
“你先放开。”他朝宋知舟道,“你放开我就听你说。”
宋知舟唇边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但很快就消融在痛苦的记忆里。
他放开袁冉,两人难得平静地并排靠坐一起。
“都说我家是一夜崩塌,并非如此,我妈妈应该很早就发现了问题,她一直都是承受了最多的那个人。”
略略停顿,宋知舟有些艰难地平稳住呼吸,继续沉声道:“我父亲因为内部交易指控被带走的那天,我妈妈一时无法接受……选择了自我了断。”
第一次听宋知舟说这段过往,老实说,没心没肺如袁冉也觉得骇然。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宋家大案,他其实不太了解。
调查初期,确实是没什么人知道,后来舆论发酵时,他已经被袁百梁送去国外“镀金”。
一下子过上无人约束,只管纸醉金迷的快活生活,他在国内又没什么朋友,是以连半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没想到,在他最自由的人生节点里,宋知舟正经历着人间地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知舟在一天时间里,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当初袁百梁虽然逼着自己和宋知舟结婚,但并未要求举行婚礼。
袁冉虽然觉得奇怪,但更多的是窃喜,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在几天之内,见上特么一百来号不认识的姑婶伯叔。
现在想来,父亲服刑,母亲自尽,大把家产被变卖抵债。
袁百梁当初说的确实贴切——“今日你娶了宋知舟,给他个庇护。”
他们的婚姻,只是袁百梁报答宋家的途径。
袁冉再毒舌,也不可能对与自己诉说丧母之痛的人出言不逊。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肩头,“这种事,过不去也只能让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