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21)
那会儿小袁二顶多五六岁,看着妈妈着了魔似的重复念叨,心里不安又害怕,再没敢问过任何有关家人的事。
之后又过了几年,待他开始懂事,也渐渐能从许芝酒醉后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她和袁百梁之间的故事。
袁百梁和许芝的初遇完全是一个巧合。
彼时,他才刚靠着孟家的门路发了笔财,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在临城崭露头角。
只不过,像他这样的身价,在这世家盘踞之地,连带着孟清兰的面子一起算上,也就只能称声新贵罢了。
此地每年涌现的新贵动辄几十上百,一个金融小浪打来也能团灭个十之七八。
来来去去,资本大头依旧抓在那么几家手里,从未有意外。
但袁百梁偏偏不信这个邪。
这年他三十二岁,手里有了积累,便也有了跑动的资本。
雄心勃勃,誓要跻身上流,也好在那位横竖看自己不顺眼的老丈人面前立立威风。
思来想去,手头那点产业,要想更进一步,免不了寻求宋家的提携。
但宋家人哪是想见就能见的。
他不愿千里迢迢跑去国外,向自己老丈人摇尾乞怜。
无论如何,这事儿只能靠自己。
好在,宋家彼时刚由宋骁接了手,正是广纳人脉的交替之际。
还有小道消息称,宋骁的妻子谢韵已怀有身孕,他实在高兴,买下城南那片玫瑰庄园,此刻正大张旗鼓重新布置。
算算日子,刚好能赶上举办孩子出生后的百日宴。
届时,请帖四处分发,袁百梁自不能错过如此大好的接近机会。
他四处打探,得知谢韵对明清文人画颇为喜爱。
好巧不巧,邻市月底刚好有个拍卖,书画拍品中,一册九张仕女小相,纯线白描,正出自晚明大家陈洪绶之手——作为百日宴贺礼再合适不过。
到了日子,袁百梁独自驱车赶往邻市。
拍卖会场放在市中心的五星酒店三楼。
袁百梁领了牌子就进到厅里,随意找了个位子落座。
未过多久,身侧空位施施然坐下个人。
距离拉近间,茉莉清香悠悠袭来,似有若无,引得袁百梁不禁侧目。
这一眼,却是让他倏而怔愣。
那是个静静抹泪的女孩,虽是在哭,却依旧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泪痕将那张极其俏丽的脸蛋点缀得分外惹人怜爱。
她还很年轻,浑身都透着单纯与天真。
从未和真实世界照过面的年纪。
会因为几句歌词又哭又笑的年纪。
就像一支用待放花蕾打造的箭矢,歪歪扭扭射出去,也能正中男性最幽暗的桃色下怀。
女孩沉浸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身侧分外赤裸的目光。
她手中没有举价牌,只用力攥了本拍品册子,页面翻卷成柱。
袁百梁斜睨着打量,勉强可辨那卷曲纸面上印着架花纹繁复的浅棕色钢琴。
施施然给女孩递去干净的纸帕,那边啜泣声倏地收敛,倒是没有拒绝,很快就接了过去。
“谢谢您。”
女孩好不容易止住呜咽,带着浓重鼻音的声线就和脸蛋一般讨喜。
袁百梁淡淡道,“举手之劳。”
“听、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女孩小声道。
“你呢?”
袁百梁没有回答,反而抛回问题。
“我是本地人。”女孩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关心起自己的情况。
她紧抿着唇微微低头,复又抬起,勉力挤出彷徨笑容,“今天……来和一个好朋友说声再见。”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很难意会。
袁百梁挑了挑眉,顺着女孩摩挲的指尖,觑见那被翻阅得有些褪色的页面,心下有了个荒唐的模糊答案。
女孩那单薄肩背似乎一只手就可尽揽掌心,低头时露出的白净后颈也带着某种适于献祭纯情。
远离了临城,远离了孟家无处不在的视线。
袁百梁心中对年轻鲜活的趋向欲念,在三两句对谈之间,轻巧越过了枷锁。
拍卖台上即将展示的,是他已然在望的利禄前程。
身侧宿命般落座的,是与之相称的纯美胴体。
袁百梁觉得,命运果然偏爱自己,这是一种好事成双的征兆。
猎人总是习惯从自我出发,将欲念包装成礼物,投射到所有单纯的相遇。
于是狩猎顺理成章出现在年纪尚小,面容姣好的落单女孩身上。
“或许,”袁百梁换了一个更加游刃有余的坐姿,“我可以问问,关于那位好朋友的事吗?”
女孩面露讶异,踌躇间,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送到了她面前。
“鄙姓袁。”袁百梁笑得亲和有礼。
女孩略作犹豫,伸出手与他相握,“您好,我叫许芝。”
彼时许芝还没过19岁生日。
她出生在殷实家庭,过惯了富足日子,刚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钢琴系,每年只招不到十人,何其幸运。
晚上,她躺在柔软的床铺辗转反侧,偶尔能听见父母在门外的窃窃私语,但她不甚在意,心里早就被未来的蓝图占据。
一觉醒来,世界变了颜色。
家里空落落,父母因为债务,连夜遁逃,这个世界不再对她心软和善。
她被赶出家门时,只被允许带走小小一箱行李。
曾理所应当拥有的一切都成了清算之下的抵押物。
她来到拍卖会场,只想最后看看那架陪伴了她十三年的钢琴。
见完这位老朋友,她便要登上南下的火车,投奔一位愿意照应自己的远方表亲。
却不曾想,她接下来的命运,已然暗中绑定在身侧男人的掌心。
那个被落锤声和心跳声交织的午后,在之后的岁岁年年无数次出现在她的醉梦里。
袁百梁为她拍下了那架钢琴,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放得下钢琴的栖身之所。
她的无助因为从天而降的年上恋人得到安抚。
南下的车票被她遗落在包袋的某个夹层里,那是她原本应该走向的人生。
在许芝的眼里,袁百梁除了年纪大一些,没有哪里是不好的。
他成熟温柔,多金体贴,给了她比肩过往的优渥生活。
许芝还太年轻,来不及考虑那些值得起疑的地方。
也许她再年长个几岁,就会发现袁百梁的手段并不高明,充其量只是趁人之危的诱捕。
许芝人生的头十九年,是一株开在父母羽翼下的小茉莉。
之后的十五年,又被移栽到了袁百梁手心里。
她听从了袁百梁,没有继续学业,专心做着这湖畔小楼里的漂亮金丝雀。
一周、一月……或更久,等待着恋人的投喂。
偶尔,她也觉得这样不好,可她在十九岁时被落魄的境遇吓破了胆。
再要让她踏足这横眉冷对的世界,那也许枯萎在有钢琴的房子里更让她有安全感。
很快,她发现了自己身体变得有些不同,在确认这是怀孕后,彷徨要比高兴更甚。
将这个消息,通过秘书转达给“日理万机”的恋人。
剩下的时间就是惴惴不安的等待。
是时候了,她想,和袁百梁只做恋人的话,要怎么能让她安心。
第17章 不安定
袁冉还小的时候生得白净,和许芝长得几乎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就连那对小虎牙,也遗传了下来。
许芝走了太久,久到他几乎快忘了妈妈的样子。
随着年龄增加,皮肤渐渐变成了好看的小麦色,他觉得自己和记忆中的许芝,似乎越来越不像了。
袁冉也曾好奇过,若是某天遇见许芝的故交,是否有人会认出——啊~这一定是许芝的孩子,看看那双眼睛,看看那颗泪痣。
但若是许芝还活着。
兴许,她并不希望袁冉继承有镌刻她烙印的一切。
譬如,那贯穿她大半生的不安定。
时间回到此时此刻。
袁冉当下的不安定,毫无意义来自于即将以某种特殊身份,出现在集团例会上的袁绮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