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心(77)
“可是我本来准备了表白信的。”
说起这个,宁初有点不好意思,抓住临颂今的手腕,把大半张脸都藏在他手里,留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写了好久呢。”
“你知道,我作文一直写得不太好,老师还说不会书面语全是口水话,理科生嘛,抒情对我来说很难的。”
“但是为了跟你告白,为了写出最好的情书,我查了好多参考资料来着,那些酸叽叽的告白诗都用了好多进去,老师不说了嘛,好文章要引经据典才行。”
“米嫣帮我参考过,不过只有第一版,我不满意,重写了好多版才定下来,不是自夸喔,我得特别好,要是过个三五百年被挖出来,绝对是能上教科书的程度。”
他笑得赧然,只是很快想到什么,又落寞起来:“可惜不知道被我妈丢到哪里去了,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帮我好好保存,估计早就撕碎了,或者烧了吧。”
“我好想给你看啊今今。”
“我想原样给你再写一封的,可是我记性不好,我记不得那么多。”
“我只想给你看最好的,只是那么好的情书,我写不出第二封了。”
临颂今:“我收到了。”
“嗯?”宁初愣了愣,发出一个短促的疑惑音。
他想睁眼,可是太困了,声音都被睡意黏成一片:“什么时候收到的啊,是我妈给你的吗……”
“不是,是你回来那天就收到了。”
临颂今动作很轻地将正在陷入梦乡的人拥进怀抱:“小初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所以,现在换我给你写了。”
那些堆积在记忆里的悸动,一度将要埋藏进尘埃的情愫,现在也轮到我说出来,讨你喜欢了。
*
*
想要写的东西太多,临颂今提了笔,却发现说起的时间线需要一再地往前慢慢推。
推到最后,还是认命落在了他们第一天见面时,宁初小朋友一脸天真地问他:我饼干形状的橡皮擦掉了,你有没有看见?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划不清的纠缠就已经注定了。
从儿时就像一团小小的火苗绕在他周围的人,那么可爱,懂事,傻气,天生就讨人喜欢,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的动容理所当然,软化理所当然,保护欲也生得理所当然。
在别人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这辈子只有宁初一个朋友,全世界第一好的朋友。
那么原本纯粹的友谊又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
不知道,也说不清。
所以才会稀里糊涂地混淆着友情和爱情,在小宁同学专心构画他们未来蓝图时,笨拙地把逐渐失去掌控的贪婪和占有欲解释得迟钝又合理。
很多时候,很多夜深不能寐的夜,他都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幸事居多,还是不幸居多?
如果是幸,为什么赋予他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成长环境?
可如果不幸,又为什么会有一个宁初始终陪在他身边?
想来想去,心头那杆天平最终还是往后者倾斜。
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
有人给你一袋烂掉的苹果,再附送一颗太阳。
一颗在你身边触手可及,永远只会绕着你打转,用所有光芒温暖你的太阳,该抱怨还是该感激,早就一目了然。
如果在拥抱太阳之前一定要先咽下一袋烂苹果,他很乐意。
只是命运的善待从来不会一味地落在一个人头上,比如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独享梦寐以求的一切时,他把他的太阳弄丢了。
心意相通的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相爱就分开,如果这也是玩笑,责任又该算到谁的头上?
好在,好在造化只能分开他们的身体,而灵魂里千丝万缕的纠葛,就如同被融化又混合凝固的冰块与糖霜,早就分不清彼此了。
宁初说自己的理科思维根深蒂固了,一点也不擅长抒情文,所以作文总是拿低分,他又何尝不是呢?
一封情书写了好几天,删删减减,很多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思来想去,就只能人是人,物是物,平铺直叙地把所有曾经偷藏的心思老老实实写出来。
于是越写越多,越写越长,情书变成了家书,变成记录下分开八年的日日夜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拖延了好些时日,写完的那天,正好也是医生满面喜色地告诉他宁初的治疗成功告一段落的那天。
“治疗效果很好,至少是我这几年见过的病例里面见效最快的。”
“非常感谢临先生的积极配合,小初也是,我们为他做了心理检测,对标正常人数值的情绪浮动已经很小了。”
“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会和肖医生再进行仔细商讨,就目前来看,已经可以停止电休克治疗,以减少药量的药物治疗为主。”
“小初的心态很好,康复意志很强,照这样下去,只要继续保持愉悦的心情和积极的心态,很快就能完全治愈了。”
临颂今难得情绪外露地高兴,带宁初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抱着人一直低声念。
念我们小初马上就要好了,念小宁同学再也不会受苦了,念叨到睡着的人都烦了,困倦地抽出手去捂他的嘴巴。
临颂今眼睛更弯,顺势在那只手的掌心地亲了一下,如愿被勾住脖子,低头将人抱得更紧。
宁初今天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从医院出来一路没有醒,又在家无人打搅地睡了个饱。
睁眼便是窗外晴空朗日,一朵白云悠闲飘在天上,他侧身盯着看了一会儿,恍惚觉得自己也像这朵云一样,蓬松的,轻飘的,风一吹,就能飞过千万里。
太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久违到让他感觉好不真实。
阖上眼,等待大脑重新连接上线,等身上力气恢复了些,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找人,意外将床头放着的几张纸撩得飘在地上。
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宁初弯腰捡起来,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第一张,第一行。
独属于今今的字迹映入眼帘,当看清上线的内容时,他呼吸一慢,神情逐渐染上怔忪。
……
厨房里。
临颂今将熬好的汤盛出来,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又仓促的脚步,回过头,正好看见宁初停在门口。
男生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几张他很眼熟的信纸。
出于对自己写作能力的不自信,堂堂临总难得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掩唇咳了一声,顾左右言他:“是不是饿了,刚熬好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今今。”宁初打断他。
临颂今立刻收声。
宁初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哪有你这样写情书的,这么长,我看好久,是把我当论文导师吗?”
临颂今一时无措,以为他真生气了:“对不起小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看得很累吗,下次不会写这么多了。”
宁初胡乱抹了把眼睛,眼眶通红地扬起下巴:“也没有很累。”
临颂今这样被他看着,倒真有了几分等待导师提点论文的感觉,不,面对导师都不会有现在紧张。
宁初看见他几度蜷起又松开,显得无处安放的手,忍了忍,还是想笑,可眼泪却比嘴角上扬的动作来得更快。
赶在水珠滴落瞬间,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将接连涌出的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