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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里(64)

作者:二尖瓣狭窄/迟雎 时间:2021-12-22 10:13 标签:年上 青春

  为了避免被梁平江接送,连着两周棠翎都找借口提前走掉了,结果棠茉得知梁平江为了接他在朋友楼下等了一晚上以后很生了场气,把刚拆的新包都砸到墙上去了,说你这么大了也不懂事,以前没机会被父亲接送,现在给你你都不要,活生生的就是穷命。
  棠翎确实也没想过这么十年来他再次听到棠茉提及父亲这个角色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明晚梁叔叔要来家里吃饭。”棠茉有些焦虑地叩着茶几,“见了面之后你嘴巴放甜点,道个歉,知道怎么叫吧?”
  棠翎觉得自己听懂了,回想的时候却还是蒙着一层雾水,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叫不出爸爸两个字,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行。
  躺回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肩胛被什么东西咯得生疼,伸手一摸,竟是他爸的那个黑钢色打火机。
  他还以为在搬家时走得匆忙给拿掉了。
  小时候棠翎很喜欢玩这个打火机,上瘾又强迫地去听金属盖帽翻动的脆响,还不小心烧着过自己,直到现在他尾指的一小块皮肤仍然有些斑驳。
  棠翎在昏暗的屋里重新按开了这枚火机,细瘦的火苗应声柔动着,映亮了内侧刻着的名字。
  快五岁那年他爸病得快死掉,好像是肝癌,躺在病房浑身水肿的像只焦黄的鼓胀气球。最后那几天棠茉回家里借钱去了,护工那夜也去休息了,只剩下棠翎在旁边看着。那个时候他爸已经昏迷了很久,可半夜的时候突然醒了,看见棠翎坐在椅子上玩打火机,声音嘶哑地管他要烟。
  棠翎只记起棠茉从住院起就强调的规章,说本来他现在得这个病就是烟抽多了,所以无论怎样都不准他抽烟,于是棠翎并没有理会这个诉求,只是问他为什么火机上刻的是自己名字的拼音。
  他爸好像突然拣回了很多清醒,食指在棠翎手背上慢慢点着,问棠翎,你觉得为一个人戒几年的烟算不算厉害。
  比起飞往月球火星登陆而言,这事显得太过琐碎,棠翎自然诚实地摇了摇脑袋。
  结果棠翎听见他说这就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厉害的事了,他是个没用的人。
  打火机是棠茉送的,他非常珍惜,本想把棠茉的名字刻上去,无奈棠茉害臊总是不情愿,便迟迟没能有所动作。后来怀棠翎的时候为了小孩发育和家人健康,戒烟这座五指山便横亘在了他的面前,于是他退上一步,把棠翎的名字刻了上去,每每在翻开盖子的时候就能瞧见,意外的成果显著,直到分居以前他都没再抽过烟。
  虽然那之后不是没有买过再贵重的东西,可他确确实实觉得这枚火机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了,比起一个礼物,它似乎更像是一种承诺,一件信物,曾经愿意为一个人改变的最后证据。
  弥留之际他又管棠翎要了次烟,棠翎只说了句爸你睡吧,可从那天以后他的眼睛却再没有睁开。
  就像意料中的那样,梁平江根本没有生气,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倒是让棠茉暂且忘掉了棠翎没改掉称呼的事。
  从那天以后梁平江来这个家的频率变高了许多,晚上棠翎偶尔会看梁平江举笔画山水,听他讲在各地生活的经历,再后来他开始教棠翎写起了书法。
  棠茉自从来到广州以后再不会一手扶住不停下滑的编织袋一手驾驶二手电瓶在坑洼土路飞驰,只是偶尔开车出去打牌做美容逛街。一个人总蹲在家里的话满腹的幽怨气好像是会被封闭空间催得慢慢发酵的,棠翎觉得棠茉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奇怪,让她伤心让她生气好像成了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她偶尔会大度地提议下次把梁嘉荣一道叫来吃饭,每当这种时候棠翎就会看见梁平江摇摇脑袋,从不直接回绝,嘴上只挂一句“阿荣根本不懂事”。
  结果有一天梁嘉荣竟不请自来了,梁平江前脚进了门,他后脚就用腿撑住门隙挤身进来,手里还拎着系着金红缎带的果篮,笑脸示人的时候竟和梁平江一模一样。
  然而梁平江并没有给他过多的关注,在饭桌上的时候话题还是绕着棠翎直打转,问他以后什么打算,准不准备出国念书,如果有计划的话就可以尽早转到梁嘉荣念的那个国际高中去。
  最初梁嘉荣还是笑着,可这次的笑并没有维系太久立刻碎了个彻底,他猛地一退凳子,吼道:“他有什么资格啊?!外边的杂种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跟婊子天天混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妈吗?”
  话还没讲完耳光就落在了梁嘉荣的脸颊上,这是棠翎唯一一次看见梁平江暴怒的样子,整个人气得通红,是一张酷暑下焦躁的水牛面容,然后厉声斥他究竟知不知道教养是什么意思。
  最终这顿饭还是不欢而散,直到梁家父子俩走掉那股沉闷的气氛都没散开,可棠翎却瞧见棠茉心情很是愉悦地烤起了蛋糕,她说现在我们三个才更像一家人。
  让棠茉操心的事情好像陡然变少了,中考的时候棠翎就用着能看的成绩直升上了高中部,梁嘉荣也去加拿大念书了,一年根本碰不上几回。偶尔还听来一些轶闻,说梁嘉荣在医院狠躺了几周,原因是被学弟抢劫,为了三盎司大骂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梁平江好像还因此断掉了他的经济来源,而每当这种时候没人比棠茉笑得更开心了。
  在棠翎高一那年发生了几件重要的事,第一件就是他们班上在开学几天后突然插进来了一个新同学,一个文静的女生,声音细如蚊呐。她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棠翎一直埋头睡觉,直到她走到桌旁的时候棠翎才抬眼看了一下——那竟然是阿秋。
  第二件事是有一天梁平江的司机在和棠茉聊天的时候无意间提到,接她们母子来广州的那天,他还被梁平江叫去给镇上管事的打了个招呼,送了几个不学好的混混去戒网学校。
  棠翎有点后知后觉地拿话去问梁平江,而梁平江回想了很久才将这件事记起来,只格外无辜地说了句,不要和不好的人交朋友。
  好像根本是无足轻重的事,却碎瓷角一般横刺在了棠翎心头。
  第三件事是距离棠茉的三十五岁生日只差小三月了。三个月久的都足够叙利亚再打两场内战了,可她早早半年就开始订起了酒店,闲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做瑜伽,冥想冥想全落在想去了,绞尽脑汁地想要把最后一枚同源红细胞的主人寻出来,然后再妥帖把他的名字地印在请柬上。
  棠翎虽然从来不在乎生日这回事,但看着同龄的女同学生日那天在微渺中力求盛大的活泼做派,他也算是能够体会一二棠茉的心情了。然而如今这阵仗早不是棠翎跑到厨房里胡乱烧顿饭就能应付过去的了,想来如今棠茉也瞧不上这些毫无物质意义的礼物,于是棠翎打算攒点钱给她买对耳钉,摆在五光十色切割玻璃橱柜的那一种。
  后来在一个学长的介绍下,棠翎在放课以后就会去到附近的大学城KTV做夜班服务生,幸好还拔了截个子,不然老板娘雇佣未成年的不情愿还得再翻上两倍。
  然而这事不知为何被阿秋听了去,每天放学都一路撵在棠翎身后。棠翎停下来转身问她做什么,她也内向到讲不利索话,拼凑起磕磕绊绊的一句什么妈妈去世那天棠翎送了她一盆芦荟。实在理不清前因后果,棠翎索性不再理会她,进门换了身制服就开始交班。刚从更衣间出来,他就看见阿秋在前台支支吾吾地问老板娘还招不招人。
  棠翎觉得她一定是脑袋坏掉了,能被送上这里念书家里情况应该也不差,干嘛要来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不过不出意料的是,老板娘果然没了再容个未成年的脾性。
  可阿秋好像仍然执着,说过重话以后她还是那样跟着,解释说她只是每天顺路去KTV楼下的咖啡店自习,棠翎也不好再指摘什么,放在身后权当做空气。
  可能就像集满奖章能换奖品,棠翎觉得除此以外很难解释为什么她会这么执着,这样的日程还整整持续了三个月。
  十二月底,阿秋拎着一个蛋糕堵住了棠翎的下班路。
  不知是不是预支掉了来年的勇气,她竟先解释起了来意:“我其实只是想,找人说说话。”阿秋说她只有在棠翎面前才能讲一讲潮州话。
  棠翎心想你好像总共也没讲过几句话。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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