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171)
孟钊从头到尾梳理着陆时琛与这案子的种种连接——
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DNA与陆小刀一致,在周衍的推定死亡时间范围内,陆时琛也曾出入过案发现场。狗毛出现在周衍身上,只是巧合吗?
赵云华自杀前,手机曾被偷走,警方视线也因此被干扰,在追赶小偷的过程中,陆时琛适时出现拦下了小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真的是恰巧在附近?
徐盈盈失踪前几天,孟钊在去文昭高中调查的途中,曾经偶遇陆时琛和乔遇出入温颐疗养院。几天之后,他又在陆时琛的提示下发现了疗养院地下室的秘密。为什么陆时琛当时会如此笃定疗养院里藏有秘密空间,正常情况下可能想到这一点吗?
疗养院地下室里,陆时琛表情凝重地盯着病床上的祝文秀,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
现在想来,陆时琛与这案子之间的种种巧合,实在多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最初孟钊也曾对陆时琛抱有怀疑和警惕,甚至推测过陆时琛是不是对周衍实施二次行凶的那个凶手,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陆时琛的信任已经完全占了上风?
孟钊脑中闪过那天凌晨的十字路口,直直冲过来的卡车和和突然加速挡住那卡车的帕拉梅拉,就是那一场生死经历,让孟钊几乎打消了对陆时琛的怀疑——一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舍命护你,你又有什么理由依旧对这个人保持怀疑和警惕?
“不要因感情而丧失了理性。”孟钊回想起了徐局昨天对自己嘱咐的话,逐渐变得理智清醒起来。是啊,那时候的陆时琛,是一个对生命淡漠到极致的人,可能会舍命护我吗?他要救的,会不会只是救护车上的证人,和一个能将案件推动下去的工具?
工具。孟钊压下车窗,侧过脸对着窗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胸口又出现了那种被堵住的沉闷感,似乎比亲眼目睹吴嘉义死亡的那天还要更严重一些,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车子开到市局,见孟钊心事重重,周其阳下车跟上孟钊:“钊哥,彬哥不是要去美国了么?要不让他试试能不能找到那个负责改装悍马的老李?”
“哪有那么好找,国内每年都有那么多找不到的在逃嫌犯,更别提还是逃到了国外,还是让彬哥办好自己的事,不能因此而分散注意力。至于这个老李,先让技术部门的同事先尝试着找找看。”孟钊走上楼梯,“你先回去吧,我去档案科一趟。”
沉默了几秒后,周其阳应了一声“行”,便没有再跟上去。
孟钊走到档案科,刷了卡,将暗笼案涉及到的所有物证都提了出来。他从物证箱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那上面贴了白色的标记纸——“温颐疗养院 2021.4.17-21”。
孟钊记得,4月21日晚上,他带着市局的几位警察去温颐疗养院寻找徐盈盈,但没有发现线索。原本孟钊让人拷贝监控,是想通过排查监控确定徐盈盈有没有被秘密运出疗养院,但后来陆时琛忽然出现,提出了疗养院存在秘密空间的假设。
也正是因为陆时琛的这个假设,当他们再次进入疗养院,就发现了那个地下室,并找到了徐盈盈,而这个监控后来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孟钊跟档案科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取走了移动硬盘。
回到办公室,孟钊将硬盘连接电脑,坐了下来。
他回忆了一下时间,偶遇陆时琛和乔遇出入温颐疗养院那天,应该是4月19日上午九点左右……孟钊深呼吸一口气,双击鼠标打开了4月19日的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上,陆时琛与乔遇进入温颐疗养院后,径直走进了老年公寓。两人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似乎是在参观房间。一段时间后,陆时琛离开正在参观的房间,独自出了门,走进了消防楼梯的入口,消失在监控中。
陆时琛去了哪儿?孟钊的视线扫过其他机位的监控画面,在疗养院的那片花园内,他再次发现了陆时琛的身影。
看着陆时琛穿过花园内曲里拐弯的小路,孟钊脑中出现了那晚他们潜入疗养院的画面——就在他面对着数条岔路口,正犹豫要朝哪个方向走时,陆时琛却似乎没有丝毫迟疑便抬步走向了右前方。现在想来,陆时琛的每一步路,都直通疗养院的秘密空间。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陆时琛说的“看望奶奶”都是在撒谎,事实上他一早就知道疗养院地下室的存在,而且提前来确认过位置,并利用我,翻出了这一切……
看着监控画面中的陆时琛,孟钊闭上了眼睛,先前深深吸进的那口气此刻重重呼了出来。
几秒种后,孟钊睁开眼,再次抬手握上鼠标,在系统中调出了4月15号青巍路的监控视频。
视频上,他正驾驶汉兰达追赶偷走赵云华手机的小偷,陆时琛驾驶的帕拉梅拉忽然横穿路口急速左转,帮他逼停了面包车,随之陆时琛从车上走了下来。孟钊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你怎么在这儿?”
“到附近办点事情。”
“你这是到附近办什么事儿啊?”
“办理银行业务。你不是想逼停旁边那辆车么?帮你一把而已,这都没看出来?”
孟钊拖动视频一路向前回溯,翻看了周边所有银行在4月15日的监控视频,却完全没有在附近找到帕拉梅拉的影子。
会不会是在……?孟钊想起了那道曾经一度令自己脊背发凉的锐利目光。
他找到了御湖湾附近的监控视频,4月15日,14点24分,正是在他们开始追捕小偷后不到一分钟,帕拉梅拉驶出了小区,并以极快的速度朝逼停的路口行驶。
看来,所谓的“偶遇”,根本也是谎言,陆时琛当时会出现在那里,是早有预谋……
此刻孟钊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从一开始,陆时琛就骗了自己。从周衍案到暗笼案,陆时琛应该都有参与,且在有意推动案子进展,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陆时琛设下的一个局。
胸口处犹如一个漏着凉风的无底洞,心脏直直朝下坠落,与此同时,一丝凉意从心底泛了出来,如疯长地藤蔓一般很快爬满了四肢百骸。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孟钊盯着监控视频上那辆从御湖湾驶出的帕拉梅拉,缓缓抬手拿起了手机。他垂下头,缓了几分钟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然后看向手机屏幕。陆时琛发来了消息:“忙完了没?我在楼下。”
看着这条短信,孟钊胸口处出现了一丝隐隐的钝痛感。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他在这案子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处心积虑参与进这个案子到底是想做什么……还有,对他来说,我又算什么?
孟钊咽了下喉咙,喉结上下滚动,他在手机上缓缓敲了几个字:“这就来。”然后点击发送。
从座位上站起来,孟钊尽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在搞清所有的真相之前,自己必须保持镇静,要竭力让陆时琛不发现任何端倪。这很难,但他必须做到。
跟往常一样,陆时琛站在市局门口。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衣和长裤,身量笔直地站在那里,看向孟钊的方向。
明明几小时之前,早上出门前两人还拥抱过、亲吻过,但此刻孟钊觉得那一幕像过了一世纪之久。
他走到陆时琛面前,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无事发生:“走吧。”
“心情不好么?”陆时琛看着他,“怎么了?”
“案子线索又中断了。”孟钊握上陆时琛的手,“没事,先吃饭吧。”
市局附近约莫一公里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厨师做的蟹黄小馄饨两人都很喜欢。
走进餐馆,孟钊和陆时琛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点完菜后,陆时琛看向孟钊:“案子有新进展么?”
“有,”孟钊道,“我昨晚跟你说的交警队老胡,今天提供了一个重要消息,吴嘉义的那辆悍马被改装过,所以事发当时,吴嘉义并非自杀,而是方向盘出了故障才撞向了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