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55)
当所有龙血都被他吸附在身体表面的时候,在这层龙血之外,那些曾经弥漫在整个长安城的紫色雾气,也正迅速向这边靠近。
喘息未定的李好问能够清晰感受到来自遮摩遮利的特性与能量正从他身体里迅速消失。他若是能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就会发现早先那枚已变得近乎透明的右手食指,此刻正慢慢恢复正常。
累,真累啊!
真想原地倒下,一睡不起!
刚才那一系列操作属实是耗尽了李好问的体力。此刻他就连将手指抬起来都做不到。
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锐痛向他的脑海袭来。在自己的脑壳内,李好问听见了无数来自怨魂的尖叫声,听见了无数悲痛的哭声。
“阿耶,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这一生里我什么事都没做好!”
“我从来都不是个称职的……
“我对不起你。
“我打小就没人疼没人爱……
“我是个祸害!”
“……”
似乎属于整个长安城的痛苦与哀怨都于此时朝李好问扑过来。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隔着那厚厚一层粘稠的龙血试图抱住自己的脑袋,因为那里最痛。而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到处都仿佛正经历着凌迟般的痛楚。
李好问不是那伽——
他不需要痛苦与鲜血来滋养自身。
但是那伽的消亡竟反过来让他代为承受这一切。
“这就是……斩龙的代价吗?”
李好问痛苦万分地问自己。
他所在的通义坊再无旁人,但即使有人在这里,也只能从李好问口中听见人类不能理解的嘶吼。
在这一刻,李好问觉得自己似乎距离“人”越来越远。
但不知何时,他左手袖中,开始有一道淡淡的白光正悄悄绽放。
李好问低头,察觉鼻端正弥漫一阵清甜的香气。
他忽然留意到自己袖中别着一枝香花。花已接近干枯了,但是不知为何,香味悠然,经久不散。
这种花香迅速安抚了李好问。
他似乎突然从台前退到了幕后,不再是那些人间悲剧的亲身参与者、体验者,而是成为冷眼旁观者。
他能够观照自己,抽离自己的内心。
他对世间的一切人和事,依旧抱有同情,能感同身受,因此愿意承担责任。
李好问耐心地等待着——
身上的龙血一点点剥离,剥离的那些鲜红色液体又一点点汇聚,成为一只巨大的鲜红色圆球。
这次他的“收获”,体积是罗景上次的数倍——毕竟李好问这次斩去的,是一只成年那伽的三个首级。
终于,全部龙血从那伽身上剥离。李好问重见天日。
他忍着满身的疲惫,先将袖口中那束香花别在领口,让自己更清醒些。随后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镜。
“伙计们……”
“我想我们这次……做到了!”
李好问颤声说道,同时他复现法螺的能力,想要将自己说的这些转化为文字,由“消息镜子”送到司内其他同僚手中。
“啊呀!疼疼疼疼疼——”
谁知这时,这一项对他来说已经稀松平常的“时光术”突然发生了强烈的副作用。
“哐当——”
“消息镜子”直接砸在通义坊中的石板地面上。
而李好问的脑袋也似被一枚重物这般砸中,一时间脑海里尽回荡着“嗡嗡嗡”的响声,口鼻眼角处全都是细细的血线。
——好久没有这么酸爽了!
李好问半天才从这样严重的“时光术”副作用中勉强恢复过来,勉强伸手到怀中,摸出一瓶用小瓷瓶装着的药剂,学着屈突宜当初的样子,一扬脖,“咕嘟”一声全喝了下去。
这是疗愈药剂,是昨日屈突宜找了个机会塞给李好问让他随身备着的。
药剂下肚,伤痛与疲惫终于渐渐平息。李好问终于感受到精力一点点重新回到身体里。
再睁眼时,李贺已经举着一枚火把奔到他面前。
就着李贺手中的火把光线,李好问仔细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再呈现那种半透明,能够看见骨骼与血管的状态。
“李司丞——”
李贺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首诗吟得淋漓畅快,让他得意宣泄隐匿在心中多时的忧愁。
“恭喜您!那只那伽已经被斩,我赶来时就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李好问忙向身周看去:那伽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这只传说中的“神话生物”早已崩解得什么都不剩,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证据,是那团龙血。
这团龙血如今已经吸附了早先弥漫于长安上空的紫色雾气,已从鲜艳的红色几乎完全变成了紫色。
此刻血团表面柔软而有弹性,时不时变幻出一张可怕的脸孔,张口疾呼。
而李好问凑上前去,靠近这个血团的时候,还依稀能听见血团里传来令人心悸的诸般痛哭哀嚎。
“这是那伽留下的血,可以作为司内的特殊材料。”
李贺一脸的喜孜孜,对眼前“动静”不断的血团一副见猎心喜的模样。
李好问嘴唇一动,很想张口问李贺刚才被引起了何等样的负面情绪,但是话到口边,他想起屈突宜的告诫,最终还是忍住了。
“对了,李司丞,这是你的‘消息镜子’。”李贺将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向李好问递过来。刚才他进来时见到这东西掉落在地面上,而李好问跌坐在它旁边。
“多谢!”李好问将镜子接来。
恰好这时,消息镜子轻轻抖动。
“速入宫。宜。”
李好问伸指,读出了镜面上这几个字,连忙道:“李博士,烦请你在这里善后,我现在需要赶去宫中。”
他猜测是屈突宜在宫中找到了新的线索。
虽说那伽已斩,但他们早先曾经发现兴庆宫中有人曾向水中投掷鱼脍,令那伽变得如此强大。
那伽虽死,隐患犹在。
包括与之相关的郑兴朋案、鸿波案等,都一直还未真相大白。
此刻李好问自然而然地认为屈突宜掌握了至关重要的消息。他当即决定,将通义坊案发现场交给李贺,自己迅速赶去宫中。
通义坊就在皇城以南不远。
李好问身体底子好,体力稍稍恢复很快便赶到朱雀门。
已有金吾卫得到消息,见李好问赶到,出示腰牌,便立即放他进宫,并且指点了承天门的方向。
李好问靠近承天门时,忽然看见一队金吾卫正拖着一个巨大的竹制框架,上面覆着撕破的白色丝绸向外走。
这不是叶小楼的巨筝吗?
李好问连忙刚上询问:“随这巨筝入宫的不良帅现在哪里,他还好吗?”
那队金吾卫闻声扭脸,上下打量一下李好问。其中,曾三郎面露欢欣,似乎想要向李好问打招呼,但劈头见到李好问这副模样,愣了愣,话到口边又都吞了回去。
——李好问依旧穿着他那身浅绿色的官袍,领口处别着一枝干瘪的香花,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官儿。
但是他在与那伽的战斗中让自己这身官袍上又是灰又是土,手肘膝头处多有破损,甚至还弄掉了自己的幞头。
天下竟有这么狼狈的官儿?
所有金吾卫都满怀不屑地看着李好问。那名头领喝道:“早就羁押了!竟敢在道长做法护佑圣人的时候冲撞承天门,这不是反了天了?”
“道长做法护佑圣人?……冲撞承天门?”
李好问似乎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还未等他继续过问叶小楼的下落,就听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热情地招呼:“李司丞!”
屈突宜带着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快步行来,望着李好问笑道:“李司丞,为您引见,这位就是‘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