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海(3)
前方不远处忽地红光闪烁,像在回应我。
脚步一顿,又快步上前,最终停在了那红光面前——那是只贴着封贴,被按放在祭台上的螺钿漆盒。封条杂乱无章,贴满了漆盒表面,像是某种符咒。
红光既是从盒盖缝隙中漏出来的。它一闪一闪,像是吸引着我去触碰。
踮起脚尖,吃力地将其从祭台上拿下来,手一滑,盒子落向地面。四分五裂的一瞬间,盒子里红光大盛,一团烈焰从地上窜起,扑向了我。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诡异的红光。
好奇怪的梦……
我按住心口,半天才平复剧烈的心跳。
既是梦,很快我就抛到脑后,注意力重新回到怀里的龙蛋上。
自从昨晚那两下之后龙蛋便再次沉寂下来,无论我再怎么敲打说话,都不再有反应。我一刻也不敢让其离开自己怀抱,就怕它受冷又“死过去”。
能不能离开北海可全靠这颗蛋了,现在它就是我的宝贝,重要程度与我自己的命持平。
我抚摸着龙蛋,威逼利诱道:“等你父王来了可要争气再动一次啊,不然他要把你当死胎丢掉,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只要辛苦动一动,大好日子等着你。”
我说得太认真,太投入,竟连有人从外面进来都没注意,直到一道阴影笼罩在我头顶,我才惊得抬头去看,入眼便是灵泽那张好看的脸。
看不到眼睛都很好看了,要是配上一副动人的眼睛,一定更好看。听说北海王是尾白龙,倒是很配他的颜色。
不对,我突然想什么呢!
我甩了甩头,急急扑向他:“陛下!”
灵泽连忙接住我,好笑道:“一大早就急着见我,小忆这么想我吗?”
一晚而已,他竟然就改口叫我“小忆”了?
我压下心中不适,仗着对方看不到就也不勉强自己表口如一,脸上嫌弃万分,甚至冲他翻了个白眼。
“小人自然是想念陛下的,但此次急着见陛下,并非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昨夜在孵化龙子时,龙子突然有了反应,那动静千真万确,小人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说着我将龙蛋举高,叫他亲自验明真相。
听闻自己的儿子不是死蛋,灵泽却并没有露出几分惊喜神色,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不增不减。分明他眼睛也没睁开,我却有种被他灼灼盯视的错觉,叫人很不自在。
灵泽的沉默叫我忐忑起来:“陛下?”
他似乎被我叫的回了神,低下头,手掌覆在龙蛋雪白的壳上,掌中不一会儿泛起一道柔和的金光。
我捧着龙蛋,隐隐也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是柔和而无害的,甚至暖融融的,让人接触到就觉得很舒服。
等灵泽手上的金光熄灭,我迫不及待地问:“陛下,可是龙子要破壳了?”
一刹那,他周身的气息让我不由瑟缩了下,竟觉得危险十足。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已,等我再想分辨,那感觉已经消失无踪。
“哪有这么快,它现在才刚刚重新恢复生长,起码还要在你怀里待上三四个月才能破壳。”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气息的剧变,灵泽收回手,重新露出温和的笑脸。
“他果然很喜欢你……”他手掌覆在我脸侧,拇指摩挲我的唇角,缓缓探入其中。
“唔……”我蹙起眉,想吐出又不敢,只能乖乖含着。
他肆无忌惮地挑弄着我的舌尖,故意让溢满的口涎顺着唇缝流出,滑到脖颈,留下一路湿滑的痕迹。
要是别人这么对我,早被我打死了。偏偏灵泽是君我是屁,我反抗不了,反抗了也多是被他打死,心里一时又是恼恨又是憋屈。
**够了,灵泽抽出手指,用尚湿润的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今日还有事,便不留下来陪你了,你乖乖的,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说罢他俯身在我唇上亲了亲。
他还没完全直起身,我就迫不及待抬手抹了抹嘴,等他走出寝殿,我更是朝地上连呸几口。
过了几日,墨雀来看我了。
她没有被收进后宫,也没有被充作奴仆舞姬,而是被灵泽赐给了北海女武神紫云英。
紫云英待她不错,甚至连北海千年前的旧事都当做八卦说与她听。
第3章
赤峰宫在后宫偏下的位置,离龙后居住的飞霞宫不远,周围种满红珊瑚。按宫殿级别来说,怎么也该是个“妃”住的地方。
但因为后宫只有我一个,宫殿除了灵泽外便没有其他人踏足,显得十分的冷清,墨雀还是我第一个客人。
自从那日殿上分别,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今日一见,墨雀穿着一身华贵的绫罗,黑色的长发绾成繁复的发髻,头上插满珠钗宝石,比在灰暗的夜鲛族时不知艳丽多少倍。
“兄长。”她对着我福了福身,抬起头的时候那张施了淡妆却不失精致的脸让我有些失神。
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我们从前并不亲近,名义上虽说是兄妹,但其实互相嫌弃,没什么话说。来北海路上她每每劝解我,都要被我冷嘲热讽一番。
她骨头软惯了,我却不想和她一样。
“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让鱼奴在珊瑚树下摆了矮几,地上铺上薄毯,与墨雀席地而坐。
树上挂了不少水晶风铃,阳光透过海水**穹顶,照在满树风铃上,晶莹夺目。
哪怕海底从没有风,它们从来也不响。
“陛下让我来的。”墨雀端起几上茶盏,小小抿了口,“你现在是陛下最宠信的人,他怕你在后宫寂寞,特地让身为同族的我来陪你说说话。你怀里的是龙蛋吗?”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十分显眼的蛋,有些尴尬地收紧手臂,想用宽大的袖摆遮住它。
我是觉得自己一条雄鲛孵蛋未免可笑,墨雀却似乎误会了。
“别紧张,不会抢你的。”墨雀笑了笑,“外面都在传你是下一任龙后,看来此言不虚。”
我眉心一蹙,斥道:“胡说什么。”
龙后龙后的,我让给她好不好?
墨雀问:“兄长,你有听说过这枚龙蛋的事吗?”
我一愣:“知道一些。”
墨雀扶了扶发上并无歪斜的簪子,缓声道:“你被送入赤峰宫后,我被赐给了北海第一女武神紫云英。她待我很好,并没有将我当成奴隶或者姬妾对待,有时候她会与我说些北海的旧闻,以助我更快融入这里。”
“千年前一场谋逆,使北海王失去了眼睛,更使龙后失去了性命。或许是没了龙后的灵力滋养,又或许受了什么冲撞,刚刚诞下的龙蛋一沉寂便是千年,迟迟不能孵化。”
我撇了撇嘴:“这些我都知道了。”
墨雀顿了顿,重新起头。
“以上都是表面的说辞,还有种说法,兄长定然没有听过。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是北海海族都不敢提及的。”
“谁?”
墨雀清脆地吐出两个音:“绛风。”
千年前,北海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太子灵泽,还有位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皇子绛风。
绛风与灵泽年龄相当,但一个出生便被定为储君,一个注定只能屈居其下。小时候小打小闹倒也没人在意,毕竟都是孩子,只要不见血都不算事儿。
可这样的争斗一直持续到了两人长大,南海九龙女是一个节点,更是一个要命的爆发点。
南海九龙女姝珠自小就是灵泽的未婚妻,也是北海未来的王后,可却偏偏爱上了绛风。
这注定是场悲剧,王权不容蔑视,姝珠最终万般不愿还是嫁给了灵泽。
后来灵泽继位,绛风离开北海,姝珠安分做她的王后,一切都十分顺利。
本以为这三人的恩怨到此就算了结了,谁也没想到绛风会反。
似乎只在一夕间,北海的水便混了,绛风带着他手下大将杀回了北海,势要将灵泽揪下王座,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姝珠做了绛风的内应,竟里应外合把灵泽卖了。
虽然最后灵泽力挽狂澜将绛风封印,自己却也受了重伤,而这伤里最最严重的,就要数他的眼睛了。
那双眼睛受了绛风剑气所伤,煞气入体,被封了视觉,再不能视物。
“九龙女与北海王成亲没多久便产下一枚龙蛋,之后谋逆失败,龙蛋尚未破壳她便死了。关于这枚蛋的父亲,大家众说纷纭。”墨雀道,“如今北海王竟将这枚身世复杂的蛋交于你来孵化,对你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听得这等八卦,一时有些消化不良,愣怔良久,好半天才堪堪回神。
想不到灵泽的眼睛是这样瞎的,更想不到这龙蛋竟有如此复杂的身世。
我唏嘘的同时,内心也涌起一丝疑惑。
龙蛋既已沉寂千年,为何会突然在我手中重获生机?我身为夜鲛,除了鲜艳的鱼尾,自认并无别的特殊之处。
别人不行,我行,我和这颗蛋是特别有缘吗?
墨雀见我沉默,又道:“兄长也不必太过忧心,无论如何,你孵化龙子都是有功的,过去的纠葛应该也不会算到你的头上。”
我冷笑:“刚还说不知是好是坏,现在又说不会算到我头上。好话坏话都给你说了。”
墨雀笑道:“你素来胆小,怕你吓得睡不着觉了。”
“你……”一拍桌子,怀里的龙蛋差点滚下去,我忙抱紧了,吓得有些手忙脚乱,“你说谁胆小呢!”
墨雀盯着桌上被震出茶杯的几点水渍:“是我失言了,兄长胆大可比鲲鹏,一点不小。”
我知道她这是在揶揄我,但也不好直接和她撕破脸,心里骂了她两句死女人,接着之前话题道:“那绛风最后怎么样了,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原来只是被封印了?他的那些部将呢,全部伏诛了吗?”
墨雀在紫云英那里十分受宠,对方将能说的都与她说了,不该说的却半点没透露给她。
“据说他肉体消散,神魂只剩一半,被封印在了北海某处,具体在哪儿将军就不肯说了。绛风的那些部将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尾黑蛟,其余全都散了干净。”墨雀道,“近来黑蛟重现,紫将军似乎在追捕他。”
我们俩关系本就一般,勉强因为北海千年前的旧闻聊了起来,但也不如何热络,等墨雀说光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我俩就相顾无言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墨雀起身,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兄长好生照顾自己,这北海万千海族,只有你我两尾夜鲛,以后有什么事兄长尽管吩咐就是。”
我见她要走,叫住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离开北海,恢复自由,你要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