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海(16)
“你死了心吧,我不会放你走的。”灵泽站在一堆碎片中央,眼眸低垂着,轻轻叹了口气,瞧着就像是个落寞又疲惫的表情。
“哪怕你感到委屈羞辱,哪怕你恨我怨我,哪怕……我对你宠爱不再,你这一生都必须待在这座宫殿中,哪里也别想去。”
他赤脚走在那一堆碎片上,逐渐走出一条蜿蜒的血路。
“你……”我怔怔盯着他的脚,脑海里第一反应不是去求饶,也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明明能用灵力护体,非要这样伤害自己,他难道觉得这样我就会心疼吗?
要挟谁呢!
我咬着唇,别开了眼:“陛下既然要毁约,我也无话可说,任凭陛下处置。”
“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殿外高甲得不到回应,扣着门又问了遍。
“滚!”
随着灵泽怒气十足的一声呵斥,我只觉得被一股巨力拉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向殿门,等回过神时,已和门外的高甲滚成了一团。
我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只来得及瞧见门里灵泽面无表情地遥遥对着我,下颌紧绷,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我往前几步,那门便在我面前轰然合上,将我拒之门外。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还要进去,只能说身体比脑子动得快,而如今动作止住了,脑子便也不动了。
“墨公子,我送您回飞霞宫吧。”高甲经我方才一摔,脸上丝毫没有异状,语气镇定,模样淡然,仿佛我方才只是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跤。
我在门前立了会儿,海底虽然没有风,但湿着头发站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寒凉。
我只穿了单薄的亵衣,更是觉得那寒气拼命往我骨头缝里钻。
“有劳您了。”我搓着胳膊,最后看了眼那紧闭的殿门,转身走了。
自此,我便失了宠,飞霞宫彻底成了冷宫。
灵泽不来了,那些总是缩头缩脑打探消息的人也不来了,倒是墨雀还会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我。
第15章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墨雀端着茶杯,眉头轻拧地教训着我,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他对你再好仍是北海王,身为王怎么可能没有脾气?别说他,就是紫将军,她笑着的时候我从来小心对待,不笑的时候,我连呼吸都要斟酌着来。”
我踢了鞋,撑着脑袋侧卧在榻上,望着远处一丛丛雪玉珊瑚看得入神。
它们被移种到此处时必定也是百般呵护,珍贵异常,可时日久了,还不是叫人冷落在这飞霞宫中,尘封千年。要不是黑蛟撞破穹顶,把我的赤峰宫搞塌了,这稀有的雪玉珊瑚都不知道几时能重见天日。
我如今就是这珊瑚,过了新鲜劲儿,要被雪藏了。
“你这样不累吗?”我姿势不变,回墨雀的话。
耳边传来茶杯重重放回矮几上的响声,过了会儿,墨雀带着些苦涩自嘲的声音道:“累,可我生来就不是享福的。比起从前在夜鲛族任人欺凌,这里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好太多。”
“所以我绝不会让人夺走……”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轻,我没怎么听到,回头看过去,见她手里紧紧握着茶杯,脸色沉沉,那甚至能称得上“冰冷”的神情,叫我有些惊讶。
我很少看到她这样,在夜鲛族时,她乖顺、老实、怯弱,让我很看不起。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自愿要来这里,我是被逼的。你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不想。”
父亲说要将我送到北海时,我反应激烈,和他大吵了一架,被他绑着关了起来。到了上路那天,一众人将我送上车,接着墨雀也上来了,往我身边一坐,说是要和我一道去北海。
我问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是被迫的,墨雀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是自告奋勇,自己要去的。
如她所言,已经不可能有比在夜鲛族时更差的生活了,能离开那样的环境,她求之不得,哪怕是去做他人的玩物。
回忆往昔,那仿佛还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墨雀的“冰冷”一闪而逝,换上不解:“那兄长待如何?”
我坐起身,隔着矮几直直注视着她,扫视了圈周围,微微探过身:“我想走,逃出北海。”
离开龙宫,逃出北海,再也不要被那瞎眼的北海王找到。他爱娶谁娶谁,爱和谁生孩子和谁生孩子,喜欢红色还是紫色,都和我没关系了。
墨雀眼眸陡然睁大,一下没控制好音量:“你要逃?”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瞪着她道:“闭嘴,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墨雀唔唔地点了点头,我见她安静下来,这才将手松开。
她揉了揉两腮,小声道:“陛下未必是真的厌弃了你,指不定明天就来看你了。这里虽然冷清了点,但好歹有吃有喝,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留下来做什么?”我冷哼一声,“龙子没了,这飞霞宫迟早要住进别人,与其到时候被赶出去,不如我自己空出来。”
墨雀想了想,道:“如果兄长真的想好了,墨雀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一挑眉:“哦?”
她招招手,让我附耳过去。
南海的使臣到了,说要带回玉硫公主,灵泽不肯放人,与对方在殿上差点当场翻脸。
我在后宫都能感受到龙宫的震荡,穹顶外游来大量鱼类,围绕着弧形的穹顶来回游动,仿佛是在寻找目标,想要伺机进攻。
望着上方遮天蔽日的游鱼,我同满院同样姿势的鱼奴侍卫露出了一样震惊的表情。
“龙王发怒了……”铜钱在我身边喃喃自语着。
我拿眼尾瞥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服下墨雀给我的药丸,没一会儿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鲛珠在身体里隐隐作痛,仿佛有一道裂痕,灵力顺着它逐渐流出体外。
我身体慢慢变得又沉又冷,眼前一阵模糊,便脚软地跌到了地上。
“公子?!”铜钱惊呼着扑到我身边,“你这是怎么了?”
我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就呕出一口血,喷了他满脸。
“……”
墨雀的药威力也太大了,这是假死还是真死啊,她不是乘机想搞死我让我父债子偿吧。
铜钱被污血喷了一脸,震惊地开始尖叫起来。
“来人啊来人!快去叫巫医,公子吐血了!”
我被七手八脚搬上床榻,躺了会儿觉得胸口窒闷,起身又咳出一口血。
我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胸口一片火烧火燎的痛。每口呼吸都发出沉重不齐的杂音,仿佛有什么正在撕裂我的心肺。
巫医拎着药箱很快赶到,将手放到我额头,用温暖的灵力检查一遍我的全身,立时倒吸了口气。
他连忙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一粒送到我嘴边:“公子先服下,这药可聚灵,能让您舒服一些。”
丹药入口即化,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我口腔。没一会儿,药效发作,鲛珠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抚慰,体内灵力终于不再流散的那样凶猛。
巫医摸了摸额上的汗,转身将药瓶给了铜钱,嘱咐他每隔两个时辰给我服一粒。
铜钱问他我到底怎么回事。
巫医回头看了我一眼,走远几步,压低声音与铜钱小声道:“他鲛珠破损……灵力外泄……可能是……忧思太重……”
铜钱听着巫医的话,还颇为同情地看过来,眼眶都有些红了。
我闭了闭眼,懒得看他。
他们必定是觉得我被灵泽抛弃,郁结于心,这才生了大病。
我听说凡人遇到情劫,动不动便“心碎而亡”,如今我为了逃出北海,也只能演一场“珠碎而亡”了。
墨雀说能帮我,给了我一颗假死的丹药,服下后便会出现鲛珠破损,灵力外泄的征兆。我会一日比一日消瘦虚弱,到了第十天,便会灵力耗尽而“亡”。
等我的“尸首”被丢出龙宫,丢进深海,墨雀便会设法找到我将我唤醒,之后……我就自由了。
从睡梦中睁开眼,乍一看到灵泽坐在我面前,我还有些回不过神,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等一股舒适冰凉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流进我的身体,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做梦,灵泽真来看我了。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咬牙,打算抽手,却被他紧紧抓住,没抽成。
“别动。”他长眉微微蹙起,声音柔和又威严,仿佛是大人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真是奇怪,分明当初跟他吵架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后果。
他让我滚,不再来看我,都在我的预期内。被冷落,被厌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
现在,我应该装作重病,好好演一回弥留之际,过几天再来个回光返照,看能不能求得他的应许,让墨雀在我“死”后送我出城,完成最后一步。
可如今,他坐在我面前,为我输送灵力,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仍旧对我宠爱有加。我心中酸涩难当,又十分恼恨,竟没法儿好好演戏。
我安静下来,不再动弹,也不再看他。
灵泽为我输送完灵力,抚了抚我的面颊:“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我别开脸,故意不让他碰。
他的手顿在半空,静了半晌,语气转淡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开,我瞪着他背影,负气翻了个身,背朝他再次闭上了眼。
我在龙宫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墨雀的药十分了得,竟连大巫医也诊不出真假。
可能是看我可怜,灵泽最后几天了倒是天天来,每日不做别的,就是给我输送灵力。
奈何我虚不受补,他输送得多了,我反而鲛珠胀痛,仿佛要炸开一般,之后冷汗涔涔,又是吐血不断。
“不要……”我趴在床沿吐了口血,身体一阵阵颤抖,灵泽伸手过来还要输送灵力,被我害怕地挣开了。
他似是不甘,强硬地抓着我的手腕,探查我体内的鲛珠。
“怎么会没用……”过了会儿,他怔怔松手,掩着唇忽地咳嗽起来。
一旁高甲连忙上前:“陛下,大巫医让您不可妄动灵力,您这几日日日为公子输送灵力,怕是会牵动旧伤。”
灵泽紧紧蹙眉:“我知道分寸。”
高甲躬了躬身,再次安静退到一旁。
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经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灵泽再次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这次只是单纯地紧紧握住。他眉眼低垂着,唇角向下,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